李婶儿手上忙不停,头也不抬得回道,“能怎么过,和往日一般的过呗。”
“是啊。”秦朔长叹一口气,坐在桌前一勺一勺地挖着细米粥,怀念起上京城里的家人们来。如今自己就孤家寡人一个,这年过起来还真没什么滋味。
李婶儿瞧见秦朔一脸游神的模样,心中怜惜,嘴上却还抱怨道,“三夫人、四夫人邀您去城里一起过节,您又不去!这会子.....”接下来李婶儿闭口不说了,免得再往秦朔心口里扎刀子。
“我这不是不想给嫂子们添麻烦么。”秦朔口上这般解释,实则心里是担心去了将军府又被三嫂子拉着介绍适婚的小女娘。
“那九爷您这几日准备消遣些什么啊?”李婶儿揶揄笑道。她算是看明白了,她家九爷就是个闲不住的,一停下来就心慌慌。
听出李婶儿言语中的嘲笑,秦朔还真不服气了,自己以前不过是压力太大,不想消遣玩乐,可真要玩起来,吃喝玩乐谁不会啊!
“给我弄个红泥小火炉来,上头支个铁网架子。”秦朔准备玩些高雅的——冬日观雪,围炉煮茶。
不多时,放着银丝炭的小炉子便被送到了秦朔的书房。小炉子下头放着隔热的水盆,上头支着个铁丝扭成的网架,架子上摆着一个巴掌大的小陶碗,陶碗中一汪琥珀色的茶水冒着丝丝的热气。
“九爷,我观那些世家公子冬日围炉小煮那是要到外头亭子里去的,席天幕地才有滋味呢。”李婶儿瞥瞥嘴。
冬日无聊,李婶儿见秦朔孤身一人着实落寞,就忍不住地多说些话撩拨他,好消减些寂寥之感。
“想冻死你家九爷不成?”秦朔冲李婶儿龇牙,说着又往铁丝架子上添了一把花生、瓜子,尔后斜斜得往软塌上一靠,一边吃茶嗑瓜子,一边透着窗户缝瞧着外头的雪景。
“九爷,要添几个柑橘不。”李婶儿捧来一盘金黄色的果子,正是六哥秦楠从南边给秦朔送过来的。
圆滚滚、金灿灿的柑橘往小火炉上一放,立马滋溜一声冒出一缕白烟来,正是橘皮中的汁水精油被炙烤得爆裂出来,屋子里陡然弥散出一股酸甜的柑橘香气来,甜滋滋、暖烘烘的,无端让人觉着温暖起来。
“也不知六哥如今如何了?”看着南边来的柑橘,秦朔不免想起如今身在南地的六哥秦楠。
难不成真的被那南越王女掳回家生孩子去了吧。唉,依照六哥那性子哪里是会被强迫的人呢?受此大辱还不得和南越王朝闹个天翻地覆。
想起南边的六哥,秦朔的思绪便飘远了,想起上京城里的家人们来,于是便翻出先前家中送来的书信,再次一张张翻看起来。
阿爹说家中一切安好,就是阿妈严格控制他的饮食,酒也不给喝,肉也不给吃,每日吃肉都要计数,多一块都不成。
“家中厨娘做的牛肉松总不是个滋味”,秦老爷子在书信中这般写道。
秦朔估摸着家里厨娘做的牛肉松是按照阿妈的要求少盐少香料,这才少了些鲜美滋味。思及此,秦朔心中一动,翻出笔纸写道,“肉松可与熟芝麻一同炒制,味道更佳。”
写完将纸条塞进马粪纸袋中,等忠叔回京时一同带回去。
秦朔又翻开阿妈的书信。秦老夫人的书信比秦老爷的薄上许多,倒不是信件写短,而是秦老夫人写着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字迹工整,自然比秦老爷一手的狗爬字来的节约纸张。
阿妈也说家中一切安好,让秦朔勿念家中,顾及好自己便是。
“小八似是断了婚嫁的念头,不知如何是好”,信件的最后,秦老夫人还是忍不住向秦朔吐露了心中的忧虑。
相对于这个时代的父母们,秦家爹妈已经足够开明了,可是即便如此,在他们眼中,女孩子家终归是要嫁人寻个依靠的。
对于阿妈的忧虑,秦朔在回信中也写道,“八姐心智、能力不输男儿,只恨不为男儿身,在此世间自能安生立命”,秦朔又让阿妈放心,保证自己这个做弟弟的一定会好好照顾八姐,“世人皆苦,女子犹甚,一切但凭八姐心意”。
提起八姐,秦朔又翻出秦清和寄来的信件。秦清和的书信与其说是家书,倒不如说是企业年度汇报总结。
信中有对上京城十三家奶茶铺子的盈利分析,“我与秋桂商议,如今奶茶铺子数量已近饱和,不宜再添新店,待来年开春,欲在铺子里增卖茶点,择三家铺子作为试点,分别是......”,又写道“新品的研制陷入困境,还望小九点拨”。
除了原先的奶茶铺子,仿照江南岸而建造的高档茶楼也开业了,取名为群英荟。
这茶楼的名字乍一听还以为是什么书生举子的诗会之地,实则却是一个仅对女子开放的茶楼。茶楼里从侍者到说书先生全都是女子,便是看家护院的大黄狗也是只母狗子。
“茶楼清冷,客人不多,多为下九流之地的女子,我与秋桂心中甚虑.....”
群英茶楼起先就是高端定位,目标客户群是京中贵女。秋桂一开始甚至还打算将茶楼做成一个情报收集地,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偏移了原先的轨道。
对于这种情况,秦朔倒也没有太过意外,如果这群英茶楼是公主、郡主开的,有明面上的贵族女子做撑腰牌面,那么自然能够吸引来世家贵女们来消遣花费。
可如今这茶楼东家不明,又特立独行地只对女性开放。如今这世道,最忌讳的便是特立独行。那些官宦之女、世家贵女哪怕心中对这茶楼好奇,但是顾忌世俗眼光也不敢轻易涉足的。
“唉,是我先前想法太过天真。”这茶楼是秦朔最先提议的,仅仅对女子开发也是他想出的噱头,如今却令茶楼的经营陷入了这样的尴尬境地。
秦朔只得回信让秦清和便宜行事,倘若着实经营困难,当及时止损关闭茶楼。
“铺子虽小,却得窥人间真实,忆往昔,只觉大梦一场,自怜自艾实非应该。人生海海,风物长宜放眼量。”秦清和在书信的最后这般写到。
看完秦清和的信件,无怪乎阿妈担忧八姐已绝婚嫁之心。如今的秦清和虽然身困佛堂,然而通过一间小小的奶茶铺子,她的目光已然看到了更加广阔的天空。
秦清和已然知晓,身而为女子,首先该身而为人。
世界广阔,非该男子独享。世有阴阳,人分男女,年有四季,天地行平衡之道,那为什么只能男子为官做宰,只能男子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阳光之下?女子却只能戴上帷帽遮遮掩掩。
对于秦清和的觉醒,秦朔尚且不是特别清楚,他只觉得自己当初将奶茶铺子留给八姐是留对了,这人一忙起来就顾不得悲春伤秋了!
然后就是大哥大嫂和几个姐姐们的信件,他们的信件言语不多,附在信件中的银票比信件本身还要厚,只让小九莫要苦着自己。
将家人们的信件翻来覆去、一字一句地反复看完,秦朔顿时觉着神清气爽,心中些许的寂寥也都烟消云散了。
第70章
秦朔给自己放了七天小长假, 可惜他是个闲不住的,年三十这天什么正经事情都没干, 就喝茶嗑瓜子看话本儿了, 到了晚间往床铺上一趟,眼睛一闭却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太堕落、太堕落了!自己怎么能够虚度光阴呢!”如今的田庄就是个草台班子, 空架子都还没能搭起来呢,自己怎么睡得着的哦!
这般辗转反侧了一晚上, 第二日大年初一, 公鸡报晓三遍, 秦朔刷一下就睁开了眼睛,不等睡在外间值夜的李婶儿反应过了,秦朔已经自己起床穿衣了。
外间的李婶儿听到动静, 披着袄子, 趿拉着棉鞋跑进来, 眼见秦朔都将衣裳穿戴好了, 着急道, “我的九爷唉,天还未亮呢!今日怎么起来这般早哦。”昨日赖到日上三竿才慢悠悠地起床,今日怎么又变了?
“要起床也不知会一声,我也好早起把衣裳烘一烘,您这热身子穿冷衣裳,病了怎好?”李婶儿只觉秦朔胡来。
“放心吧李婶儿,我又不是纸糊的。”秦朔心下好笑, 又觉得暖心, 解释道, “昨日年三十歇了一天, 浑身不得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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