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来着?
这种与记忆之间只隔一层薄纱的感觉最为磨人,每次快要想起来时,只要稍微念头稍微分散一下,那点灵感便如水中的游鱼,瞬间被惊得逃窜不见。
戚无忧心绪不宁地在矿洞之中踱步,在脑海中反复过《反派》的情节,从自己穿进书里开始,一点点往下捋。
刚穿书的两年,他过得算是顺风顺水,然而自打三年前,他将洛云彰逼入剑阵,便在抱一的操纵下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洛云彰失踪没多久,他便在一个雨夜,第一次对仙宗弟子出手。
第一个死在他手中的是个天赋颇高、名叫阮眉的刀修,被他亲手废掉修为,击落山崖。
那只是个开端,此后,数不清的仙宗弟子葬在他手中,他们对光风霁月的兰芳君毫无防备,直到临死的那一刻,散开的瞳孔中才隐约现出他的身型。
没有人怀疑他,所有人都以为是逍遥仙宗气数已尽。
仇三仙为此伤神,内伤加重,南宫礼特地送来治疗心脉损伤的丹药,却被他半途换成了慢性毒药。
被南宫礼发现之后,他当着鬼面青年的面,刺瞎了南宫礼的双眼,斩断他的双腿,轰塌了龙隐宗的地宫,活活将南宫礼砸死在地宫之中……
花骨扇划过南宫礼的身体时,鲜血喷溅,溅了他满头满脸。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血液由温热转为冰凉,拔去他浑身温度的感觉。
寒凉之气顺着他的衣袖爬进来,戚无忧如坠冰窟,成吨的恐慌将矿洞中的空气挤压得稀薄无比。
这些……真的都是他做的吗?
渐渐有血气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钻进他的鼻腔。
他怎么会……
过往种种在脑海中轮换播放,前一秒还满脸崇拜地叫他兰芳君的弟子,下一秒茫然地摸向被划开的脖颈,怔然倒在地上。
血水从尸体下面漫开,越积越高越积越高,漫过了他的小腿,埋没他的胸口,直逼他的鼻尖。
不可能,他绝对不会做些事!
这中间一定还有什么事是他忘了的!
戚无忧听到磕磕的响声,好半晌才注意到是自己的牙关在打颤。
胃里痉挛般地抽动着,阵阵恶心往上涌。
他猝然弯腰干呕,连呼吸都被逼停,几乎快把心脏呕出来。
血水快要漫过头顶,将他的呕吐声淹没,只剩下咕嘟咕嘟的水声。
-
半夜,月上梢头,冰冷的月光扫进山洞里。
戚无忧闭着眼睛,倚在矿洞角落的石壁上。
他的呼吸极不平稳,脑子里充斥着惨叫与血影,有两股力量撕扯着他,几乎要将他劈成两半。
隐约间他好像看到了洛云彰,洛云彰毫无防备地背对着他在仙宗的雾林收集晚露。
突然间洛云彰前方的雾林变成了剑气肆虐的剑阵,而他正悄然扬起花骨扇,要对洛云彰出手。
不对,住手!他没想这么做!
眼见着花骨扇就要扇下去,戚无忧猛地摇了下头。
若是有人在矿洞之中,便会发现他的头只是幅度极小地动了一下,而后浑身一震,腾地从石壁前坐起。
额间汗津津的,急促的呼吸慢下来。
戚无忧茫然无措地在矿洞中扫了一圈,才想起现在是今夕何夕。
清凄月光洒在外面的矿道上,他的心境前所未有地澄明。
阴郁的眉目逐渐恢复神采——他记起来了!他现在还在“黄粱一梦”之中!
之前种种,是抱一在诛他的心,想把他折磨到万念俱灰,再给他致命一击,就像之前利用他对付洛云彰那样。
这三年间,他越是不愿做什么,抱一就一定要让他去做。
刻意逼他杀尽不想杀的人,从仙宗弟子到南宫礼,现在又要轮到仇三仙和樊一祯。
再这样下去,要么是他被折磨到崩溃自杀,要么他侥幸活下来,到那时,他大错铸成,即便洛云彰没有死,从剑阵出来,也不可能再与他一道。
最后摆在他眼前的,就只剩下两条路——所做的坏事败露,被人剿杀,或者成为抱一的爪牙。
冷汗从背脊滑下,戚无忧既庆幸又一阵阵后怕。
庆幸的是,自己没有真的做下丧心病狂之事,那些死在他扇刃之下的人,都是梦境捏造出的假象。
怕的是梦境太过真实,以至于他险些忘了“黄粱一梦”这码事。
三年差不多快到他的极限了。
这一次他能惊醒,下一次呢?
万一他彻底忘了自己身在梦中,便会像之前一样,将梦境中的所作所为当成事实,进而痛不欲生,将自己摧残至死。戚无忧打了个寒噤,不敢再分神,靠着禁制就地打坐,反复提醒自己这都是梦,而这场做了多年的梦,马上就要结束了。
矿洞中的月光逐渐偏移,最后擦着洞口的边缘打在了外面。
天光放亮,转暗,再变亮。
“黄粱一梦”的范围内,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能被他感知到。
察觉到樊一祯进入百里之内,戚无忧几乎是立即从入定的状态中脱出。
虽说他的梦境由他做主,但他的战力有限,很难复刻出比自己修为高的仇三仙和樊一祯。
所以矿山一战,必须得是这两人亲身上阵,才能骗过抱一的神识。
矿洞之外藏了上百的魔修,戚无忧能感觉到樊一祯正在飞速接近。
不多时,矿洞之外便传来了打斗声。
不算抱一这种隐藏人物的话,樊一祯的修为,应当是除了出关后的男主之外最高的。
矿洞之外的魔修根本拦不住他,他一路如砍瓜切菜,势如破竹。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一道魔修尸体倒飞金矿洞,轰的砸在了禁制上。
魔修尸体滑落,“不语”携剑风飞来,“嚓”地楔进流溢着魔气的禁制上。
裂痕迅速遍布整个禁制,禁制崩碎,“不语”回转。
樊一祯一袭墨蓝衣袍,抬手一接,扫过戚无忧浑身的伤痕,将花骨扇和玉色腰带扔了过来。
戚无忧接住扇子和腰带,做出意料之外的样子,明知故问:“樊仙长!你、你怎么来了?”
说话的当口,矿洞入口被一群魔修包围。
樊一祯往外瞥了一眼,没答,而是问道:“你还剩几成力?”
“……三、三成,都怪我一时大意轻敌,才叫他们钻了空子……”
樊一祯冷然打断他:“你的弟子被关在哪里?”
戚无忧快速将腰带系在腰间,说道:“他们就在旁边的那条矿道。”
樊一祯说了声“跟上”,提剑便走,转入隔壁矿道。
——这一段原著中是写了的,原主趁着樊一祯去救弟子的时候,从后方偷袭,先伤樊一祯一臂,才转战到矿洞之外。
“不语”在前方开道,守在矿道中的魔修麦子一样倒下。
戚无忧打算按照原著的剧情演给抱一看,跟在樊一祯后方,几扇将冲进矿洞的魔修扇飞。
樊一祯的警惕性颇强,前后兼顾,戚无忧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时机。
直到两人行至关押着“颜如鹿”和“花束雪”的禁制之前,樊一祯为破禁制,完全把后背暴露出来,戚无忧瞅准时机,花骨扇直取樊一祯后心。
樊一祯察觉有劲风袭来,撤身便躲,仍是慢了一步,肩膀上被花骨扇切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血珠自花骨扇上滑落,戚无忧还要再攻,“不语”震开花骨扇,樊一祯旋身接剑,一向平静的脸上终于显出几分惊愕:“你——!”
禁制之中的“颜如鹿”和“花束雪”也因这突然的变故,露出震惊神色。
“师尊!?”
“樊仙长!”
鲜血从樊一祯的指缝之间涌出,几乎要将他的整条袖子湿透,他冷冷望着戚无忧:“你勾结魔修?”
戚无忧一击不成,握紧扇柄苦涩道:“樊仙长,我当下所为并非本意,但今日你我之间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清溪城,我还有心愿未了,请樊仙长将这活命的机会让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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