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起刚推开门时看到的那一幕——师尊倚靠在桶沿上,平日里带着几分冷感的眉目被水浸润得颜色浓丽,水珠从烟黛般的长眉之间滚落,顺着鼻梁淌到唇缝,将淡色的嘴唇染上了水泽……
挽住墨发的手紧了紧,洛云彰垂下眼眸,从护腕中取出琼花屿的寒泉水,以灵气加热,淡淡的琼花香在室内蔓延。
他说濯发便濯发,不曾越界碰到戚无忧旁的地方,一言不发,缓缓用寒泉水冲过手中的长发。
即便他如此规矩,每动一下,戚无忧仍觉得背上有几根细线般的神经紧抽一下,沉在木桶中的手也跟着攥紧。
他能从浴桶摇晃的水面中窥见洛云彰专注的样子。
越看越觉得木桶中水温正在逐渐升高,蒸得有水珠从额头侧颈滑下来,所过之处痒痒的,他却找不到机会伸手去拂。
浑身酥麻得厉害,酥麻之中,焦灼的热意逐渐冒头。
戚无忧怎么样都不舒服,实在忍不住地哼了一声,这一声如同打开了某个开关,热意忽地烘上来,视野被橙红色的云雾遮挡住,他连忙撑住了身边的桶沿,才不至于窝进水里。
“师尊?”洛云彰发现他的异常,放下手中的长发,握住他的肩膀,入手一片滚烫。
他一怔,将手指浸入水中,才发现浴桶中的水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几乎有些烫人了!
像是在蒸炉里摸到了一块冰,戚无忧立即攀住洛云彰的手,他尚有一丝理智在,强行松开手,但由内而外,蚁噬般的痛热很快压过了他的神智。
洛云彰脸色微变,抬手一勾,放在屏风上的长袍落到他手中,长袍一展盖住戚无忧的身体,他弯腰直接将戚无忧从浴桶中抱起,快步走向床边。
洛云彰将戚无忧放到床上,让戚无忧靠在自己身前,右手拇指和食指一抹,一滴血珠出现在指肚,轻轻托起戚无忧的后颈,将指肚中凝出的那滴溶有修为的血,滴进戚无忧的口中。
戚无忧身上灼痛难忍,眼前忽明忽暗,忽然有一滴腥甜的东西滑入口中,清亮如水流般的感觉在身体里漫开,所过之处,火燎般的痛感皆被抚平。
蚀骨的热意褪下去,眼前那抹让人焦躁的橙红色散开,身体又有了实感。
他睁开眼,先看到的是黑色的衣襟,恍惚觉得自己手里抓着什么,一低头,发现掌心正按着洛云彰的护腕,坚实的手臂从背后环过来,将他揽在了怀里。
而他身上的衣服穿得随意,被从浴桶里带出来的水浸得发潮,衣襟没束好,胸口、大腿、手腕都露在外面,头发还没干,滴落的水滴把洛云彰的衣袖染得颜色更深,简直是……一片混乱。
洛云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师尊,好些了吗?
戚无忧:“……”
怎么说,他现在整个人都不好了。
除了落霞台那一次,戚无忧此生没这么狼狈过,暗作还未清醒,撑着洛云彰的肩膀起身。
不撑不知道,这还是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洛云彰的肩膀竟这么宽,这么坚实。
“师尊?”
洛云彰没拘着他,顺势跟着他站起来。
揉乱的衣摆坠下去,盖到了脚踝,戚无忧趁势把领口往后拽了拽,大敞着的领口合拢些,才扶住洛云彰手臂,缓了缓道:“好多了。”
他看着屋中摆着的木桶,以及从木桶边缘淅淅沥沥一直蔓延道脚下的水迹,喉结滑动了一下,口中的腥甜气越发明显。
“刚才……”戚无忧屈指蹭过嘴唇,指侧沾染了一抹还没干涸的浅红,他身上发冷,转头问洛云彰,“是‘丹炉’发作了?”
洛云彰一直在他身后虚扶着他,点了点头,手擦过他的耳侧,拂过他的湿发,手指所过之处,头发上的水迹蒸发。
他又上前一步,另一只手从另一边的肩膀上掠过,如此一来,便像是把戚无忧抱在了怀里。
“师尊不必担心,南宫宗主会尽快为你调制出解药。”
“……”
清醒时经历过一次“丹炉”发作,戚无忧才切身领会到“丹炉”有多么恶毒。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要靠着别人的血气活下去。
戚无忧厌极了这样的感觉,拧着眉许久,道:“给我……一粒丹药。”
洛云彰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看他,手指从左腕上掠过,手指间多了个东西,微微低头。
戚无忧本想伸手去接,洛云彰却避开他的手,把那东西推到了他的唇齿间,他索性就着洛云彰的手张开嘴含进去,入口寒凉香甜,很快将血腥气盖下去。
一口他便吃出来,这东西并非丹药。
戚无忧诧异地抬头。
洛云彰与他的距离很近,近到几乎能数清彼此的睫毛,轻声问:“师尊喜欢吗?”
戚无忧被他问得一嚇:“……什么?”
洛云彰垂眸看着他道:“师尊的灵脉被封住,无法炼化丹药,吃下去,只会给师尊的身体造成负担。这是我以往收来想要送给师尊的俗世蜜饯,师尊喜欢吗?”
“……”
蜜饯甜而不腻,应是经过特殊的处理,含一会儿就要化了。
随着蜜饯化去的,还有刚才那股挥之不去的烦躁。
戚无忧不愿承认,但洛云彰的存在确实让他安心很多。
他躲开洛云彰的视线,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颇复杂地想:还算……喜欢吧。
-
第二天南宫礼来为戚无忧号脉时,才知道“丹炉”发作了一次。
号过脉,戚无忧心急地问:“南宫兄,解药可有眉目了?”
南宫礼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想了想,道:“倒是有几个想法,只是还未成熟,可能需要戚兄配合试药,戚兄可愿意?”
只要能赶紧把身上的“丹炉”解了,让戚无忧做什么他都愿意,他毫不犹豫地应道:“南宫兄尽管来试。”
南宫礼没多停留便离开,第二天带来一粒红色的药丸。
药丸散发着浓浓的苦腥味,他道:“此乃我近日调制出的,专门应对热毒的祛毒丸,服下应当能将戚兄身体里的血和毒血区分开,届时便可将‘丹炉’逼出体外。”
戚无忧接过药丸便要吞,南宫礼挡了一下:“祛毒丸走的是以毒攻毒的路子,对一般热毒有效,对‘丹炉’未必起效,而且与热毒角力过程会很辛苦,戚兄可要想好。”
比起做渴血的怪物,疼一疼又算得了什么呢?
戚无忧笑了笑,直接将祛毒丸含进去。
药丸从喉咙滑下,便像是有一个小钩子顺着喉管一路划下去,引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祛毒丸下肚,如同在油锅里扔下了一个□□,大火腾地烧起来,戚无忧身上滚烫,内里灼烧,痛苦难忍。
立在一旁的洛云彰一见戚无忧露出疼痛神色,便要用灵气帮他止痛。
南宫礼阻止道:“洛小友,须得让祛毒丸与‘丹炉’互搏,压制住‘丹炉’,方能起效。洛小友若以灵气相助,也只是暂时压制住祛毒丸的药力,等到灵气撤离,药力只会反扑的更厉害,反而是加重了戚兄的痛苦。”
闻言洛云彰眉心颤动,犹豫片刻,上前搂住戚无忧,低声道:“师尊若是疼极了,便咬我的肩膀。”
戚无忧额前疼出冷汗,此时此刻,他亟需一个能依靠的人,一手抬起死死扣住洛云彰的肩膀,把头埋在他的肩头,后背大幅度地起伏着。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体内的灼痛逐渐消失,戚无忧身体无力地软倒,洛云彰及时一捞,将他稳住了。
南宫礼知是“丹炉”与祛毒丸角完了力,过来抓住戚无忧的手腕。
戚无忧满头是汗地伏在洛云彰的肩头喘息着,扭过头,声音嘶哑地问:“……怎么样?”
南宫礼蹙眉摇摇头道:“祛毒丸被‘丹炉’炼化了。”
戚无忧原本也没期望这么简单就破解“丹炉”,露出一个虚弱的笑,道:“劳烦南宫兄再寻别的解药来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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