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能通过他露出的眉目,想象出他睡着时的神情,应当是相当放松自在的。
“像吗?”戚无忧笑问。
长得如此俊美的人,本身就是一道风景,不入画未免太可惜了。
洛云彰伸手要去碰画中人,戚无忧赶忙抓住他的手腕,阻止道:“先别碰,墨还没干。”
洛云彰恍然,目光久久未从画上移开——他见过师尊画的师兄,还是八/九年前的事。
那时他便觉得,非是经过仔细的观察,很难将师兄的形貌抓得那般准确传神,还因此心生艳羡。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能入得师尊的画中。
勾成画中人的线条顺滑,铺色均匀,一看便知是一气呵成,如此下笔入神,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自己睡着时,师尊是如何专注地看他。
每扫过一条线条,身上相应的部位便像被手指拂过一样发起热来。
“……这幅画,师尊能送给我吗?”洛云彰喉咙发紧。
戚无忧爽快道:“画的是你,怎么不能送?久不作画,生疏了些,日后再画一张更好的。”
如他所说,从绘画的技巧方面,这张画确实存在瑕疵,有些地方线条处理得不够利落,但洛云彰本人长得太俊了,完全弥补了画技上的不足,乍一看的话,勉强算得上质量上乘。
待墨迹风干,洛云彰才小心地将画整张拿起,不折不卷,珍而重之地放进了自己的护腕之中。
戚无忧原本不觉如何,类似的画他给颜如鹿也画过,但看到洛云彰珍重的样子,渐生出异样来——他画颜如鹿的时候,确实没有画得这么细——此时再想要回来也来不及了。
“师尊。”
洛云彰的语气缱绻依恋,每次这样唤戚无忧,便是要与戚无忧亲近的前兆。
他有些后悔睡得那样熟,实在是在师尊身边太过安心,不知不觉就坠入梦境。
——也不知道那时是否在师尊面前露出过痴蠢样子。
洛云彰不太自信地暗咬了下嘴唇的里侧,略显紧张地去抓戚无忧搭在案边的手。
戚无忧:“……”
倒也不用这样强迫自己。
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尴尬局面,他赶紧先下手为强,反手先在洛云彰手背上拍了拍,道:“好了,该看看他们修炼的如何了。”
说罢便有几分逃跑意味地快速步出屋外。
白天有得躲,夜间梳理灵脉时便无处可逃了。
这一晚洛云彰坐得格外规矩,腰背打直,肩膀放平,正襟危坐的样子像是在参加修仙界的朝会。
以往戚无忧为了顾忌兰芳君的牌面,在人前从来都是端正清雅,眼下做回普通修士,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恨不能躺下,怎么舒服怎么来。
见着洛云彰坐得笔挺,他也被迫认真起来,过了一会儿便觉麻烦,说道:“梳理灵脉而已,你无需这般严肃,放松即可。”
洛云彰闻言掀了下眼帘,复又垂下,有心事似的,目光闪烁,沉吟不语。
“?”戚无忧问:“你有话要说?”
洛云彰又是飞快地瞟了戚无忧一眼,盯着桌面看了半天,才状似无意道:“师尊觉得我……相貌如何?”
“上上乘。”
“那……性情呢?”
“若不阴晴不定,亦算上乘。”
“……”洛云彰越问越认真:“那修为呢?”
“如今修仙界,无有敌手。”
戚无忧纳闷,“你问这个做——”
他蓦地停住,若有所悟。
艹。
戚无忧暗骂了一声。
他近来看透了洛云彰——他这弟子吃软不吃硬,他来硬的,只会适得其反,少不得还会引得洛云彰失控,伤及无辜。但只要他软化一些,露出些笑颜色,洛云彰便会担心惹他不快,变得乖巧听话,好哄得很。
所以他便想着一边哄着洛云彰,不让他失智伤人,一边苟“闲云野鹤”。
洛云彰问,他便如实回答,所言也没有任何夸大。
前面话都说出去,他才咂么出洛云彰的话外音来。
——洛云彰不是在推销自己吧?!
荒谬的念头才冒出来,他便觉得指尖下的手腕绷了绷。
果然,洛云彰下一秒便拘谨又期待地问:“那……作为道侣,又如何呢?”
不如何。
戚无忧甚觉棘手。
半月以来,洛云彰总是竭尽所能地与他亲近,但仅止于拥抱牵手,从未正面提过此事。
他糊弄糊弄,便能蒙混过去,因此放松了警惕,没想到……
此事他暗自知道,与在台面上摊开,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戚无忧生怕他真说出来,不好收场,先来一个“拖”字诀。
“做道侣你也是上乘之选,不过你现在还年轻,眼下还有大事悬而未决,不是找道侣的好时机。”
又把自己摘出去道:“你若是看中了哪家的仙子,我不便出面,待得解决了抱一之事,倒可以让仇宗主和樊仙长替你做主提亲,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等到那时再从长计议吧。”
起初洛云彰听着神色还好,只是从腼腆转为了严肃,显然是注意力被抱一分去了一些。
听到后面,脸色开始泛白——仙子?
他从未想过要与旁人……
不虞来得突然,洛云彰黑白分明的眼眸所在戚无忧身上,便要辩解。
戚无忧却在他开口前收回手逐客:“今日便到这里,这几日帮你梳理灵脉,颇为耗神,你若没有别的事,便退下让我好生休息休息。”
洛云彰滞住,脸色变幻:“师尊是……”
戚无忧作疲累状揉揉额角,用眼尾扫他,道:“怎么,你还有事吗?”
说累也不是假的,他既要应对洛云彰,又要看顾聂允三人,这几日确实没怎么休息过。
几分钟之前,屋子里还是一派和谐,如今空气都变得冷凝不畅,似有什东西在半空中暗暗角力。
四年间,洛云彰无数次想过,能再见师尊一面便好,别的再不强求。
如今师尊近在咫尺,他又不甘心与师尊仅止于师徒。
他从戚无忧刻意回避的眼神中读懂了他的意思。
期待便如枯萎的草木,脱水弯折。
黑蒙蒙的、浓稠幽暗的念头泌了出来。
念及白日里那幅画,洛云彰忍了忍——他永远不会伤害师尊。
师尊要什么,他便给什么,师尊喜欢什么,他便做什么。
哪怕师尊回避、拒绝,他也绝不能行强迫之事。
起身道:“师尊先休息。”
戚无忧还没松劲,便听他郑重说道:“待师尊休息好了,再与我详聊此事,无论是明日、后日或者是下月、下下月,我都等得起。”
空气僵滞住。
戚无忧头疼,这是一定要摊牌了?
现在他还能装傻,那时要怎么办?
“……”
拖得一天是一天,戚无忧心下焦灼,脸色却是八风不动,好像真的不知道洛云彰的意思,故作镇定道:“好,那便改日再谈吧。”
洛云彰看了戚无忧一眼,没再说什么,退出门外。
-
第二天,戚无忧干脆以修行为由没有出门。
但这理由撑不了太久。
就在他绞尽脑汁地思考拖延摊牌的办法时,一纸飞书飞到了青竹院。
传讯符是回归元宗见花勿的花束雪传来的,说是在归元宗一代探听到了抱一的下落。
洛云彰将传讯符拿来给戚无忧听了一遍。
戚无忧听说抱一心里便咯噔一声,肃声问:“正值仙门大会,这说不定是个圈套。”
过去半个月洛云彰都是明快清朗的,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修仙界传言的残酷狠厉,然而,听到抱一下落的瞬间,他便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戚无忧花了半个月为他调理的灵气重新沸腾,他神色如常地合拢掌心,手背青筋却贲张暴起,传讯符化为粉末,被风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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