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有匪(79)
之前无暇顾及,只当是这溶洞里也放满了烛台,这时才发现那石钟乳上嵌的都是大小不一的灵石。修士以灵石为货币,她见过的灵石都是一个指节大小的方形,切割得整整齐齐方便存放,这里的灵石则与她见过的大相迥异,大的近似磨盘,小的则仅有指甲盖大小,形状也是千奇百怪,成千上万缀于洞顶,却没有丝毫杂乱之感,反倒显得错落有致,浑然天成。
“啊!”她只稍加思索就恍然大悟。
这必定就是此处结界的核心,如果能破解这灵石阵,就能解除结界。只是灵石数目之多远超她想象,布局亦环环相扣,不但运用五行之理,还将溶洞原本的地势融入其中,光是看明白就不知要花费多少工夫,何况是破解。若胡拆乱解,结界登时崩毁,不单是与之相连的水源即可遭殃,置身溶洞中的她们只怕也要灰飞烟灭。
难怪宗主师伯拿这没办法,结界的主人的阵法造诣俨然在他之上,更重要的是——
钟明烛扫了眼顶上繁星似的灵石,“啧”了一声。
能拿出那么多灵石,那人的家世绝非常人能及。大概也只有什么云中城昆吾城能如此财大气粗了,难道罪魁祸首当真是陆临?所以他会来横插一脚。
又或者是云中城,这些灵石看起来都是直接采自灵脉,寻常地方不可能找到那么多形状迥异的,那叶沉舟自己嫁祸自己,引敌家暴露,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也可能是千面偃,他当初骗走了叶家整整三座灵脉,足够布置这些了,可那家伙看起来蠢得很,真的能驾驭如此复杂的阵法么?
一时数种猜测走马灯似的在脑中浮现,她觉得隐约中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视线循着最长那根石钟乳往下,掠过水面,落到脚下的平台上。
这平台颜色与溶洞一致,她原先以为是天然而成,细看之下却觉不尽然如此,溶洞岩壁上遍布纵横交错的裂缝,或深或浅,一些裂缝里还长了一些杂草,这座平台则表面光滑,倒像是经由打磨而成。而这平台居于正北,所谓面南背北为尊,恐怕不是偶然,她想着就回头一瞥,当即“咦”了一声。
来到这平台上后,她一心惦记长离与黑蛟的战况,从没去看身后,一瞥之下,竟发现平台与岩壁交界处有一块半圆形的凹陷,切口整齐绝对是人为凿出的。她往那走了几步,便看到一条暗道,凹下去的地方实际是通往内部的台阶,这暗道被附近岩壁上凸起掩住,不站在平台上很难发觉,再走近一些,便察觉里面隐约有火光传出传出,与烛台上的灵火不同,呈现出朱红色。
这倒是奇了,也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她回望了一眼长离,见对方尚且游刃有余,片刻犹豫后,便执了法器在手走进那暗道。
单是那黑蛟就那么难对付,如果里面还藏着什么厉害的妖物,她与暗道近在咫尺且修为低微,想来是逃不了,倒不如去探个究竟,万一有危险,还能给长离提个醒。
暗道修得笔直平坦,约莫十丈长,一进去就能看清全貌,末端立着一面火墙,在外看到的火光便是自那火墙而来。
钟明烛担心暗道里设有机关,走得小心翼翼,总共十丈距离她花了约莫半柱香时间才走完,及火墙前,她才稍稍松了口气,好奇地打量起眼前的火焰来,很快就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火竟是劫火。
劫火取自地底熔岩,本身并不算稀罕,修为足够者在脚下开个数万丈的深穴就能通入地底取得劫火,只不过这劫火极难驾驭,浪费那么多灵力去取来也只会落个吃力不讨好,在遇到黎央前,钟明烛从没听说有哪位高人会动用劫火。
难怪这暗道没有设置机关,有这劫火在就能阻住大部分修士,就是长离来了,估计也拿这面火墙没办法。
“只可惜来的是我。”钟明烛抿唇一笑,撩起袖子伸手往火里探了探。
肆虐的火蛇顷刻缠上,霸道至极的烈焰连赤金都能够轻易烧融,却没能在她白皙的小臂上留下星点灼痕。
察觉火后没有藏着什么阻挡之物,钟明烛在衣服上划了几道法印,然后深吸一口气,飞似的奔入火中。
她不惧怕这劫火,但是担心身上的衣料经不住长久灼烧,是以奔得飞快。好在这火墙只有五六丈多厚,在外衫上覆上火苗时,她已从火里冲了出来。
一出来她连站稳都顾不上就解了外衫,双手在上四下扑扇,将火苗一一摁灭才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好险,好险。”她口里如此念叨着,将外衫重新套上。
虽然外衫上四处焦黑,还破了好几个大口子,看着比乞丐好不了多少,但总好过只着里衣。
不过这也也太狼狈了,早知道该和长离换身衣服——扯了扯不住下滑的半截袖子,她叹了口气,如此暗道。
她概念里本就没什么师徒之别,以前还偶尔念着长离是长辈的缘故称一声“师父”,但自打安了别的心思来,心中想到长离时便直呼名字,丝毫不觉有何不妥。
火墙后又是一小段平坦笔直的路,然后就是两扇朱红色的门。
门上没有锁,钟明烛按上门一推,她只是试一试,没料到还没用劲那门就开了,充沛的灵气霎时奔涌而出,她震惊地看着门后的景象,一时忘了动弹。
朱门后竟是一座宝库,架子上皆是灵丹妙药,墙壁上则悬着琳琅满目的法器,而且每一件都不似凡物,足以叫九成修士看一眼就头晕目眩。宝库正中央则是一座方台,台上摆着一个木匣。
屋里任何一件法器都比那木匣来得耀眼,可不知为何,钟明烛却被那木匣吸引住目光,心头隐约浮现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这时,朱门上忽地浮现出灵纹,几点灵光飞出,朝那方台而去。那朱门上竟藏有法印,只消开门就会激活方台上的法阵,方台霎时流光溢彩,灵光涌现悉数汇于木匣上,随后那木匣就缓缓打开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钟明烛半点反应时间都没有,只见流光一闪,似乎有什么窜入了灵海。她下意识抚上额心,目中露出恍惚之意。
耳中鼓噪,曾经偶尔自灵海深处传出的声音变得清晰无比,浪涛似的一阵一阵拍打,汹涌之中牵出斑斓的色彩。
“我是谁……”
手滑下捂住了双眼,她似乎又陷入迷障中,问了一遍又一遍,声音愈来愈轻,就在那低不可闻的轻喃即将如烟云似的散去之际,她忽地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长离手一递,剑势如虹,剑尖没入那黑蛟后脑。
黑蛟露出水面的部分已鲜血淋漓,精力已被消耗得差不多,只消这剑全力刺下,它就再无回天之力。
与此同时,有什么碎裂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顶端的石钟乳轻颤着,不知何处而来的灵气水波似的扩开。长离动作一顿,背后忽地冒出一阵凉意,但这迟疑只维持了一瞬,下一刻她就撇开杂念,不遗余力将剑气输入剑中。
剑仅长四尺,剑气却足有四丈,将整个头颅钉穿,黑蛟发出凄厉咆哮的同时,她手里的灵剑也咔嚓一声断为数截。
——剑匣中已无剑。
黑蛟无力地晃着脑袋,再也发不出声音,只能扭动着往后退去,最后倒于水面,之后只闻水波徐徐,溶洞安静下来。
长离却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太安静了……
黑蛟还在移动,但是那金属拖曳声不见了!
她蓦地醒悟过来,当即驱飞剑拔高数丈,几乎是同一时间,她下方又有什么破水而出,携着汹涌的妖气将她吞没。淡绿色的灵光亮起,却很快碎裂,长离只觉后腰一凉,紧接着那处就传来刺骨的疼痛,飞快地扩散至全身刺入每一寸骨骼,整个人都好似要被碾碎一样。
她两眼一黑,意识混沌之际猛地咬住舌尖,逼自己清醒过来。
只见两个狰狞的脑袋激得水花四溅,与漂浮于水上那个一模一样,竟又是两头黑蛟。
不对,不是另有两头——只见庞大的黑影脱水而出,身躯蛇似的蜿蜒盘旋,被长离伤得鲜血淋漓的尾巴拍打在湖面,身尾只有一条,颈上则分出了三个脑袋。一个软绵绵垂于身侧,另两个则发出一声又一声凶狠的咆哮。
这黑蛟竟天生异相,生有三个头颅。
后出现的两个脑袋下颔部有被锁链的痕迹,那黑蛟此前被锁住的不但是身子,还有两个头颅,如今那囚禁它的三条锁链不知为何消失了,它才得以全身脱水而出。
长离哪里能料到会有如此异事,多亏竹茂林那竹筒护体才没被咬成两截。
只是那竹筒本就已损坏,挡了大半伤害后就彻底坏了,长离后腰还是被撕了个大口子,
黑蛟离水后便疯了似的朝她扑来,如今无铁索束缚,动作比之前灵活了数倍。长离艰难地四处躲闪,她受了伤,还是毒伤,只觉四肢无力,行动渐渐迟缓,不多时又被抓破了肩膀,整只衣袖都被扯了下来。
虽然她自下山后就连番遭遇强敌,但从未碰上真正性命攸关的时候。
百里宁卿和若耶皆手下留情,与柳寒烟对决那一次则是奇多于险,她虽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没有身陷绝境的感觉。
而今面对那三头蛟的疯狂攻击,“死”之一字忽地浮上心头。
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吧——她从未思考过生死之事,念及时不觉悲亦不觉怒,倒是有几分奇怪。
左支右拙间,她往钟明烛所处的高台一瞥,却不见其身影。
应该是躲起来了,长离寻思道,又想:如果我死了,那蛟妖一定不会放过她,她是我的徒弟,我总得寻个法子护她周全才是,可我只剩脚下这飞剑了,这该如何是好。
她扫了眼储物戒,想看看里面是不是有遗漏的灵剑,却被她发现里面躺着的一枚化神灵符。
这原本是钟明烛的储物戒,她从叶沉舟那得到了五枚化神灵符,四枚给了长离,自己只留了一枚。
若交换储物戒时记得留下那四枚化神灵符就好了,换了常人必定要惋惜不已,然而长离从不没借助他物,根本想不到这层面,此时技穷之下发现了一枚化神灵符,便觉处境比之前要好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