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有匪(130)
“滚吧!”白虎如此咆哮道。
下一瞬,只见白衣翻飞,却是长离也跟了出去,一把接住钟明烛,身子一转,脚稳稳地踩在了飞剑上。
“别闹了,万一小白前辈真的恼了,我也保不了你。”她如此叮嘱钟明烛,口气难得有些严厉,只是这份气势只维持了最先几个字。当她发觉钟明烛的脑袋紧紧挨着自己,只消稍微动动脖子鼻尖就能擦到对方脸颊时,声音不觉弱了下来。
那双浅眸中清晰的倒影甚至令她有一瞬恍惚。
钟明烛扬起眉,笑意在眼底一闪而过,而后竟得寸进尺地勾着长离的脖子整个人都蹭进她怀中,嘴上则可怜兮兮道:“我只开了几句玩笑,谁知道前辈还会动手。”
察觉那具温度稍高的身子紧紧贴着自己,长离的心跳骤然乱了,这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在黑水岭妖窟时,也曾这般紧密相拥,可这次和以前都不一样,她虽然在心中道:“这没什么。”但仍是整个人都僵住了,眼中再一次浮现出慌乱。
钟明烛侧头,悄悄瞥了眼长离的表情,当即眯了眯眼,抿嘴笑起来。
白虎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看起来恨不得将下面的山丘连同钟明烛面上的得意一起掀翻,不过最后她还是收拢不自觉弹出的利爪,干巴巴道:“回来吧,赶路要紧。”
“嗯。”
回到白虎背上,钟明烛仍旧抱着长离的手臂,长离推了两下没能推开,便只能由她去,自己则重新端端正正坐好,闭上眼开始调息。
运行一周天后,她睁开眼,胳膊上的束缚没了,只不过不是消失,而是挪了地方,钟明烛枕着她的腿睡着了。
一如在镇中客栈的那晚。
长离打量着钟明烛安静的睡颜,似被蛊惑般,探出手,只是指尖在即将触及对方脸庞时停下,然后就这般隔着些许距离,勾勒出对方眉眼的轮廓。
就算闭上五感,指尖描摹出的轨迹也和原本模样分毫无差,不知不觉中,那些线条早已烙印似的打在心中。
心底那簇火苗悄无声息再度窜起,比以前更烈。
只是她仍有疑惑,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过去的一切都披了一层薄雾,哪怕是待她最好的小师叔,留在心中的也只是一道疏离遥远的身影。只有钟明烛,不是无声而模糊的影子,无论是声音还是模样,都刻下了清晰的痕迹。
这就是情吗?
她不懂情,只知道自己须得绝情断欲,方能有所大成。
师父和两位师叔的话犹在耳畔盘旋,自小到大,她听得最多的似乎就是这些了。
在她尚不明白何为大成时,师门已替她做好了决定,她的一切修行都是为了能朝那个方向继续前行——包括收徒。她也隐约明白,师父为何要将她锁在天台峰,为的便是她能够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牵绊,包括门派。她不是天一宗的长离,而是须得成大道的长离。
为什么呢?
下山之前她不谙世事,鲜少去思考,而今她明白了许多事,却发现接踵而来的是更多的想不通、猜不透。
她又看了一眼钟明烛的脸,轻轻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后,觉得愈想思绪就愈发乱成一团,便索性继续运功调息。
默念着口诀,散落在附近的灵气一点点聚拢过来,进入脉络后像河流般在周身运转一圈后,源源不断汇入灵海。
不知为何,灵海亏损的情况似乎比她想象得还严重。
她的伤已痊愈,又吃了不少灵药,照理只需调息几天就能恢复,可如那些灵力进入灵海后,就好似泥牛入海似的,转瞬不见了踪影,灵海中始终空空落落的,怎么也填不满。
白虎感受着背上灵力周转的情况,似乎也察觉到了长离的困境,本漫不经心地想出言指点几句,仔细一探后,碧绿色的眼中露出意外之色:
“这、也太快了。”
第90章
六合塔和锁星渊相去不远, 不过十日, 白虎就载着长离和钟明烛到了锁星渊畔。
人类修士的记载中一向对锁星渊对岸的妖之国语焉不详, 只知道天下三分之二妖修都出自那里, 那里是他们的出生处以及埋骨地。
洛书记载锁星渊西起昆仑之巅,最后流入南冥, 但其源头和终末到底位于何处, 则众说纷纭。
深渊中水流湍急,以灵力都探不到底,水中闪烁着奇异的色彩, 好似将星辰都纳入其中。
到了岸边,白虎就停下让两人下来, 道:“此处有上古密术守护, 初来者须得亲自涉水过去,否则会被扯入水中。”
说着率先迈入水中,那水看似深不见底,可白虎经过处的水位只有一尺多深,长离跟随其后, 一脚踏入水中后才发现脚下竟有一条路。虽藏在水中无法被灵识察觉, 但非常稳固,丝毫不受水流冲力影响。
“为何这里会有路?”她好奇道。
“这不是路。”白虎解释道,“是将妖之国与九州分离时留下的唯一通道。”
那是发生在三界分辟前不久的事, 因为妖之国与人类修士交恶的缘故,人类仙宗中并无相关记载,年轻的妖修大多也不了解这段起源, 这白虎却对此如数家珍,也不知是瞎编的还是确有此事。
当时天下战火四起,西南妖族长老集结天下众妖,欲伺机入侵昆仑山,昆仑山藏着众多珍宝,若被妖族夺取,后果不堪设想,而当时昊天正率领众神在北方与重霄交战,无暇分身。那时候锁星渊还不叫锁星渊,只是昆仑山脚一条普通的何川。众妖汇聚河对岸,即将渡河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们置身之处和昆仑山被隔开了。
就像被一剑劈开了似的。
他们能够看到对岸的景象,却无法渡河,就算使出浑身解数也只是枉然,一旦跨出一步,就会消失在两岸之间。
“现在大家都觉得这里是上古留下的结界,但其实是被划开了。”白虎边走边道,四□□替踩在水中,水流无任何改变,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只留下这三丈宽的通道,连通两岸。”
若连这个通道都不留,锁星渊就是妖之国和九州的尽头,而今天道之下便不是三界,而是四界。
“他们为何不从这里通过?”长离问道。
白虎则嗤笑起来:“他们当然想,但是对岸却有一人,连斩十余长老,慑得其余妖族不敢往前一步。”
长离不禁叹道:“一人?竟如此了得?”
当时的大妖可远比现在厉害,修炼到极致后甚至足以弑神,连斩十余妖族长老,天帝麾下最强大的神将也不见得有这本事。
白虎道:“记载中是这样的,虽然我觉得有点荒唐,当然最匪夷所思的不是这个,而是——”它顿了顿,原本就喑哑的嗓音压得更低,“据说是只个凡人。”
“凡人?”
“恩,那些老妖怪还打算过几十年等那人老死后再卷土重来。”说到这,白虎变得幸灾乐祸起来,“结果没等来那天,昊天就将昆仑山都搬去了上界。”
钟明烛露出促狭的笑,插嘴道:“真可怜。”而后眸光暗了暗,看似不经意状问道:“那人使得可是剑?”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白虎已走到了对岸,甩了甩尾巴,跳了上去,离开水后,足下一点水渍都没沾到。
剑?长离心一动,忽地想到了桃源中的玉壁,看了钟明烛一眼,传音问道:“莫非就是那玉壁上舞剑之人?”
“可能吧。”钟明烛笑了笑,有些漫不经心,“时间似乎也对得上,不过那么久之前的事,以讹传讹也不是稀罕事。”
长离“嗯”了一声,心中则想:也许天道剑势真的并非天帝所创,只是一介凡人,当真的能如此厉害吗?若真如此,自己被众人竞相夸赞的天资,怕是微如尘芥,而天道和修士所修炼的道法,似乎也是毫不相关。
如此一来,众人所修之道,到底是什么?
她想得出神,袖子无意中拂过渡河口边缘,她猛地一怔,只觉有种怪异的感觉席卷全身,侧头望着那虚空处,眼中倒映出幽暗的水纹,而后像被什么吸引似的探出手。
只是还未及碰触那里的涡流,就被一股大力甩上了岸。
“你的手不想要了吗!”白虎瞪了她一眼,“那里可没有什么阻挡,越界的一概会消失。”
“我……”困惑在眼中一闪而逝,长离看了看自己的手,在被白虎扯离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似乎碰触到了界限。
最初若有似无的怪异感在碰触的刹那被放大了,可现在却什么都不剩,连影子都不剩,好似幻觉般。
她甚至已不记得那是怎样一种感觉。
钟明烛关切的嗓音传来:“怎么了?”
她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我不知道。”
这时,白虎已在不耐烦地招呼她们快些,长离应了一声,便跟了上去。而钟明烛回头看了一眼深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合虚之山,与神女峰遥遥相对的另一座山头,姬千承捧着一卷古旧的图谱,正在冥思苦想。
那是一卷长长的羊皮纸,并非灵器,呈暗黄色,边缘毛毛糙糙的,有几处几近黑色,足以见岁月久远。古早时期,凡界多用羊皮纸记载文字,但这在修真界并不常见,修士记载功法心诀,多用法术将文字图形封存在玉牌中,需要是直接以灵识读取。
一枚小小一块玉牌中,可以容纳几个屋子的书册,除了有意用来做装饰,很少有修士会用纸墨。
而这样一卷破旧的羊皮纸,就算丢在凡界也没什么人会多看一眼,姬千承却很看重,观摩时以微风托着,还不忘利用灵力保护破损处。若是被其他修士知道堂堂荒连剑宗掌门对一卷破羊皮纸如视珍宝,多半要在心里嘲笑,但若他们知道那卷羊皮纸是什么,肯定就笑不出来了。
这卷毫不起眼的羊皮纸,就是荒连剑宗的立派之根——大荒剑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