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伯和严木你来我往地聊着天,讲燕春楼的历史和轶闻。
麦秋宇全程保持沉默。
他抚着戒指转动几圈,下意识望向远处。在装修和设计上,他暂时没有灵感,但对于燕春楼的内部制服,他有很多话想说:实在太难看,松松垮垮,显得人膀大腰圆,袖子又太长,碍事。还有那个铜壶,又大又重,壶膛一肚子滚水,简直就是定时炸弹。
他心想:笨,实在是太笨,这个小偷,骗子,你偷东西信手拈来,怎么就倒不好水。假如不小心失手烫到自己,该怎么办,你那么穷,没有钱,肯定不愿意去医院,最后草草了事,化脓留疤怎么办?学都没上完的坏小孩,懂不懂向上司要赔偿?严家是黑帮起家,可没有我那么客气,连偷东西都可以轻易放过。
正想着,麦秋宇忽然停住转戒指的动作。
他好像露了破绽。
在严木和谦伯眼里,戴戒指的是“麦春宙”。“麦春宙”出席活动一定会戴一枚素圈。无论是在无名指还是小指,它从不缺席。
但那次晚宴,他想拍糖豆给陈麟声看,照片发出去后急于等回应,忘记自己还戴着戒指。所以在医院遇见陈麟声时,他才摘下了戒指。他怕陈麟声脱口一句“Ricky”把他打回原形。
在陈麟声眼里,不戴戒指的才是“麦春宙”。
陈麟声看出来了吗?麦秋宇在脑海中不停假设。他注意到了吗?他分饰两角数年,第一次这样犯错。但不知为何,他心中不止有忧虑,还有一丝隐隐的期待。
“你今天一直心不在焉。”谦伯忽然转向他。
麦秋宇回过神,笑道:“不好意思谦伯,我昨晚睡得不太好。”
“是因为秋宇吗?”严木问,“他怎么突然就病了。”
麦秋宇漫不经心道:“可能是报应吧。”
严木脸色顿时不好,他对报应二字很敏感:“阿宙,你不要这样说。”
“那我该怎么说?”麦秋宇问。
他一向是朋友中的主心骨,一摆脸色,人人都害怕。
严木的气势低了下去,他叹气道:“阿宙,你和秋宇,你们兄弟两个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小时候没人愿意跟我玩,只有你愿意接受我,带我去交新朋友,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认识秋宇,更不会认识雯卿和阿连。”
他说出一个名字时,谦伯垂下了眼。
麦秋宇开口:“严木......”
严木打断他:“你知道,我一直想弥补,如果不是我一定要请你们来,你们兄弟也不会被…...”
谦伯挥一挥手,两个保镖立即起身走了出去,桌前只留三个人,大堂空空荡荡。
“我实在不想看你和秋宇这样下去,既然是亲兄弟,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呢?”严木眼神恳切,“阿宙,原谅秋宇好吗?”
麦秋宇听得想笑,但他终究没笑得太明显。
像包容调皮幼弟的大哥一般,他拍了拍严木的肩膀,柔声道:“我送谦伯回家,你专心做事。”
谦伯拄着拐杖起身:“正好,我也坐坐阿宙的新车。”
楼下一辆银色超跑停在路边,流线车身,跃马标致醒目地立在车前。
“飒沓如流星啊。”谦伯感慨。
麦秋宇上前几步打开车门,绅士地扶他坐好。确定门关好后,他绕到另一侧上车,单手戴上了墨镜。
谦伯笑着说:“不要看错红灯。”
麦秋宇微微一笑,利落启动车子。
“不像是阿宙的风格。”谦伯坐在副驾抚摸内饰,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十分醒目。
“另一辆开去修了。”麦秋宇说道。
“劳斯莱斯?”谦伯问。
“劳斯莱斯。”麦秋宇笑道。
“刚才倒水的那个年轻人,你和少爷都认识?”谦伯将手杖扔在后面,慢悠悠地为自己系上安全带。
“嗯。”
“他的新欢?”
麦秋宇看他一眼,说道:“不算是吧。”
“你不用替他隐瞒,我只是问问,不会告诉老爷,”谦伯说,“那年轻人是我招进来的,长得靓,又聪明,最重要的是,他心好,有主见,不会人云亦云。”
那您应该是看走眼了。麦秋宇笑了笑,没接话。
““再说了,”谦伯苦笑,“无论是谁,总比那只鸭强。”
那只鸭自然就是严木的小男友。两个都是朋友,麦秋宇不好接着谦伯的话说,只好继续沉默。
“小木这次回家,未必是真心悔改。”谦伯看向后视镜。
驾驶位的青年人戴着墨镜,鼻梁高耸,下颚线锋利,冷淡而漫不经心。纵使严谦再偏爱自家少爷,也不得不承认,从皮相到能力,再到责任心,严木哪项都不如身边这个人。
要是他姓严就好了。严谦有些惋惜。还好,他是少爷的朋友,而非敌人。
严谦决心替严木抓住这个朋友。他道:“他对你说那些话,我听的出来,都是真心的。”
“我知道。”麦秋宇依旧淡然。
听到这话,严谦放松下来,他从夹层里翻出一副墨镜,像戴老花镜一样为自己戴上:“酷吗?”
穿棉麻绸缎的酷老头,麦秋宇看了一眼便笑了:“酷。”
“这车还没载过女仔,就先被我这个老头子坐了,秋宇,你今年恐怕要找不到女朋友了。”谦伯向后一靠,舒舒服服地倚着。
“不找也罢。”遇见红灯,麦秋宇稳稳刹车。
谦伯问:“下定决心了吗
麦秋宇没回答。
“我一把年纪,本不该说什么劝你做自己的空话,可这样的话,我不说,还有谁能跟你说呢?”谦伯叹了口气。
另一头,服务生阿丽和阿天刚回到燕春来,他们替阿肯出去逛了一天菜场,一回来就各自瘫倒在椅子上,各自抱一大杯凉茶狂饮。
听到阿文给阿肯起绰号叫“小法海”,阿丽笑得花枝乱颤:“你真是天才。”
殊不知阿肯就在她背后,食指一推眼睛,幽幽地靠近:“谁是天才?”
“啊!”阿丽吓一大跳,尖叫声刺破房梁。
阿文捂住耳朵,皱眉道:“阿丽姑娘,饶鬼一命。”
阿丽一脚踹他腿上,狠狠一瞪。
陈麟声抱臂倚在门边,笑着看他们几个打闹。
自从有了小孩,他看谁都能看到对方小孩的一面,好像置身于幼儿园。其实能完全成熟长大的又有几个呢?连他自己都不能算作成熟的大人。
“我哪里像法海,我有头发。”阿肯连纠结和抱怨都那么形而上。
“你是法海,谁是许仙?”有人忽然说道。
几个人齐齐转身,看见一个青年人站在员工休息间的门口。
是严木。众人中只有阿肯和陈麟声知道他的身份,陈麟声还是刚知道的。他们两个立马站直了,迎接这位年轻的少东。
“少东。”阿肯点头。
“阿肯,我记得你,你是谦伯的侄子。”严木微笑着,一副平易近人的亲民作派。
其他几个人听见“少东二字,”也都纷纷站了起来。
二十一世纪,还在这里演封建电视剧。陈麟声有些想笑,怕人看出来,他低下了头。
“阿肯是法海,那就由我来许仙,今晚请大家宵夜。”严木话音刚落,所有人喜笑颜开。还没开业就有免费的午餐,摊上这么一个人傻钱多的老板,好像吃到了天上掉了馅饼。
阿丽和阿文最开心,两人化干戈为玉帛,一前一后挤出去。
“我去换衣服!”
“我去告诉阿平!”
陈麟声看一眼手表,妮妮已经放学,今天拜托施简接她,不知道到家没有。他解下围裙叠好,准备下班走人。
“走吧,坐我的车。”严木说。
陈麟声抬眼,才发现房间里不知何时只剩下他和严木两个人。他笑一笑,道:“我就不去了,家里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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