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的沉默中,急于想要辩白的沈流云选择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暴露出左手小臂的大片烧伤。
那些暗红色的疤痕纵横交错着,藤蔓一样蜿蜒缠绕着整只小臂,触目惊心。
闻星的目光刚落在那些伤疤上,立即就想要移开,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喉咙,呼吸都变得不畅。
他没有想过要把沈流云逼到这样。
闻星突然不想要再追究任何,态度决绝地起身,“够了,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他一步一步往回走,将橘子放回购物袋里,尝试将这一袋东西用抱的方式弄回去。
沈流云在这时走过来,把那件脱下来的外套垫在购物袋下面,再将两条袖子系了个结,这样袋子里的东西总算不会继续往外掉。
见沈流云还准备帮忙搬运这袋东西,闻星出言制止:“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沈流云闻言,动作一顿,随后朝他靠近,将那袋东西稳稳当当地放进了他的怀中。
在这样一个近似于拥抱的动作中,闻星嗅到一点淡淡的气味,寂寥、枯败,来自于沈流云的身上,来自于柏林的秋。
恍惚间,他想起初次见到沈流云也是在秋日。
他们在秋天开始,又在秋天结束。
闻星的手掌贴着外套口袋,发现那地方奇怪地鼓起了一块。
闻星看了一眼沈流云,提醒他:“你口袋里有东西,拿一下。”
沈流云却静止不动。
闻星只好自己费力地将那东西从外套口袋里拿了出来,看清是什么后,愣了愣。
那是一袋茯苓饼。
闻星还在上学前班的时候,闻君谦有回去赫京出公差,给他带回来一袋茯苓饼。
他尤其喜欢吃茯苓饼外面的一层饼皮,口感很像糯米纸,但更有韧劲,吃过一次便令他记了很久。
来赫京的这些年里,每逢碰见卖茯苓饼的店,他都会买上一袋。
“我在机场看到有卖,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就买了一袋。”沈流云如此解释。
可闻星了解沈流云,沈流云出行向来只坐头等舱,头等舱的休息室怎么可能会有特产店?
分明是特意买的,却还要假装是顺便。
沈流云总有那么多的心口不一。
闻星没有拆穿,但仍然拒绝收下那袋茯苓饼,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流云,“你也说了,那是以前了。”
以前喜欢的,现在不一定喜欢了。
沈流云明显被这句话刺到,故意置气般回:“那就扔掉吧。”
闻星没有惯着他,当真将手一松,那袋茯苓饼啪地掉在了地上。
沈流云的唇线绷紧,巍然不动。
闻星不再管他,抱着那袋东西继续往前走。
可走出一段距离后,闻星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沈流云还停留在原来的位置,只是由笔直的站姿改为蜷曲的蹲姿,化为这条街上一个显眼的路障。
守株待兔的固执,刻舟求剑的愚蠢。
他多想告诫沈流云,是时候往前看了。
但谁都可以对沈流云说这句话,偏偏他不行。
愚不可及的又何止沈流云一个人?
将东西全都放回住所后,闻星看了一会儿那件外套,犹豫再三后还是拿着外套又出了门。
等他回到离开时的位置,沈流云已经不见踪影。
那袋茯苓饼没被带走,孤零零地躺在街道上。
他想像沈流云一样直接转身走掉,也确实这么做了,但仅仅走了三四步,就又回过了头。
捡起那袋茯苓饼时,他在心里给自己找补:就算自己不捡走,这东西很快也会被homeless捡走。
回到住所,闻星心力交瘁地瘫坐在地上,拆开了那袋茯苓饼。
茯苓饼的味道同过去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夹心依然是淡淡的甜味,但那层原本很好化开的外皮不知为何有些难以融化,噎得闻星无法顺利完成吞咽。
他难受地张开嘴,想要吐出来,却先尝到一丝咸涩的味道。好难吃。
脊背微弓,他再也无法克制地放声大哭起来。滴答,滴答。
冰凉的液体落在沈流云的身上,柏林下雨了。
他没有想过躲雨,就这么一路走在雨中,浑浑噩噩地回到酒店。
刚进房间,胃部便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提醒他今日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没有进食。
他捂着胃,拨打了客房电话,让人送餐过来。
挂断电话后,他坐在床上,陷入了短暂的空白,一时忘了自己该干什么。
好像还没吃药。
他找到药,将药片和胶囊统统倒出来,再机械式地一股脑塞进嘴里。
苦味在口腔里顷刻间漫开,无休无止。
那种苦味难以忽略,也难以忍受,促使沈流云的情绪变得极度不稳定,快步冲进洗漱间,弯下腰呕吐起来。
把能吐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后,他还是感觉很不舒服,只好将手指伸进口腔,不得章法地抠动。
被雨水淋湿的衣服又被汗水浸透,口中的苦味逐渐转变成铁锈味,黏腻地糊在喉间。
手指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剧烈,紧接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超过负荷的身体脱力地倒下,陷入休克。
第52章 52·伊苏斯
“还没联系到病人的亲属吗?”护士长问一旁年轻的小护士。
小护士摇了摇头:“还没有,酒店那边说病人订房的时候没有登记亲属信息。试了下手机设置的紧急联系人,但是拨过去之后,那边一直占线。”
护士长看了眼病床上仍在昏迷的男人,叹了口气:“那就只能联系下大使馆了。”
医生那边出的诊断倒是很快。
病人罹患双相情感障碍,在精神不稳定状态下服药过量,出现躯体化和自残行为,并引发神经性休克。
由于病人有过自残行为,医生标注了在病人苏醒后需要观察一段时间,如出现过激行为,需要及时转入封闭病房。
护士长按照医生开的处方去一旁配药,刚配好药没多久,小护士就回来了。
“大使馆那边试着联系了病人的父母,但是两边都联系不上。病人的母亲很早就移民了,已经无法联系。父亲那边,据说是不接电话。”小护士把与大使馆的电话内容复述了一遍。
护士长闻言眉头一皱,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她将配好的药放进托盘里,示意小护士先将药送到病房去。
小护士工作时间不长,情绪有明显的低落,不解地问护士长:“Susan,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护士长什么都没回答,只是拍了拍小护士的肩膀。
好在下班之前,大使馆回了电话过来,称已经联系上了病人的朋友,会尽快搭乘航班赶过来。
Susan查完房,将签字笔插回胸口的口袋,朝身侧的小护士笑了一下,“或许也没有那么糟糕。”
小护士回想了一下与大使馆的通话内容,小声说:“听说这位病人是位有名的画家,如果没有被及时发现……喜欢他的人应该会很伤心吧。”
“所以现在已经很幸运了。”Susan如此回。
沈流云苏醒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关泓奕。
关泓奕见他醒来,长舒了一口气,“流云,你可算是醒了。”
沈流云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没有做出太大的回应。
关泓奕自顾自地说了些话,见沈流云完全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连忙去按呼叫铃。
医生和护士很快赶过来,给沈流云做了套详细的身体检查。期间,沈流云全程像木偶一样,没有表情,也没有太多动作。
检查结果显示沈流云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主要还是双相的影响。
“目前,患者应该是进入了抑郁期,会有一段时间的思维迟缓和意志行为减退,暂时可能没有办法接收外界的信号。”医生向关泓奕解释了一番。
关泓奕忧心忡忡地看了眼病房内的人,消化了一会儿这个结果,才问:“那他什么时候才会恢复正常?”
医生抱歉地冲他摇了摇头:“我没有办法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时间短的话可能一到两周,时间长的话也有可能是好几个月。还有一点,抑郁期的结束也并不意味着患者的情况好转,有可能会立即进入躁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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