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再次敲了好几下槌,又喊:“肃静!肃静!”
沈宝寅在喧闹中又悄悄转头看丰霆。
丰霆此时终于愿意看他,隔着哗然的人群,下颌微微颤抖,用一种难言复杂的眼神,有些讶然,有些不解,似乎还有些难过。
沈宝寅不想那么猜测,怕自己太自信会错意,可丰霆确实好像在心疼他。
沈宝寅总算觉得自己的让步没有吃亏,他朝丰霆眨眨眼,微笑了一下,不是之前那样的,故意挑衅的笑,而是一个乖巧的温和笑容。
丰霆的眼神却没有轻松,仿佛更难过了。
沈宝寅突然地有些不知所措,他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说点什么,可是马上被法官的声音吸引着又转回头。
因为法官向丰姗提出要丰姗朝他道歉,丰姗拒绝了一次,并提出要再次上诉。
法官用无可奈何的目光看这位昔日艳光四射的香港美人,问:“你是否有新证据,如不和解,被告可以追诉你诬陷罪。”
言下之意,你的证据还要找,沈宝寅的证据现在可就在法庭上。
丰姗胸口起伏许久,看了眼旁边这位从她手上拿走三百万的陈大状。姓陈的平静地挪开了眼神不与她对视,丰姗心里一派冰凉,突然想起她在找律师前丰霆劝她擦亮眼睛的话语。
她那时恨丰霆不和她一条心,她不听他的话,到此刻,终于相信自己居然大出血找个讼棍!
丰姗面色苍白地站起身,她知道自己只能低头才能毫发无伤走出这道门。
沉默许久,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
法官看到她嘴唇在动,才确认她说话了,他的眉毛皱了皱,觉得她的态度非常缺乏诚意,但实在不想再处理家务事,于是赶紧问沈宝寅:“被告,你是否接受和解?”
丰姗不愿意抬头,甚至在心里猜测,沈宝寅是否欲擒故纵,在看到她低头以后,微笑着告诉她,怎么可能放过她,他还是要告她。
然而没有任何噩耗发生,她听见沈宝寅平静地说了句:“我接受。”
丰姗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然后和沈宝寅对视了一眼。
多年以来,这是她和沈宝寅第一次毫无怨恨地看向对方,沈宝寅那双秀媚漆黑的眼睛里没有恨也没有其他情绪,只是好像卸下一块石头一样,疲惫地坐了下来。
她在此刻发现,这个从小讨她嫌弃的,被她抢来的丈夫的儿子,其实年纪还这样小。丰霆这样大的时候,刚进公司做事不到两年,她心疼他加班做事,晚上等他回家还要炖碗猪脚汤。
在最开始的开始,她并没有想过要这样对待沈宝寅,甚至绞尽脑汁要讨好他。
沈宝寅虽然不冷不热,不过没有特别抗拒,只是把她当陌生人。
一切的变化是从她失足掉下楼那天开始发生,如果不是沈宝寅住在这里,她怎会被迫和黎兰君打交道,如果黎兰君不来找她要钱,她怎会因为急于躲开黎兰君而失足跌下楼梯?
直到今日,她仍不觉得自己冤枉了黎兰君,黎兰君要为这个孩子付出代价。
这件事的真相她打算一直放在心底,连丰霆也不要想知道。他一定不能知道他拿刀维护过的母亲,是拿一个谎言来欺骗他站出来和自己同一战线。
住院时,大哥来医院看她,说了许多心疼她的话,除了丰霆,她只有这么一个亲人,她心里苦呀,恨呀,又无处可以倾吐,自然而然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大哥。
丰朝宗当然是站在她这边,对沈宝寅和黎兰君破口大骂,在病房踱了三圈步,气愤地向她提出:“阿妹,你把我弄进公司吧,你现在元气大伤,妹夫不会再拒绝你!哥哥在公司里头,你不是也多了个靠山!”
她一时鬼使神差,居然答应了。
她有多么想念那个流产的孩子,就有多么讨厌看到沈宝寅。
后来沈宝寅念中学,她确实不是个合格继母,居然会嫉妒继子。
沈宝寅在家里前呼后拥,洗衣吃饭都有不同佣人伺候,而她儿子却在家活得小心翼翼,不敢退步,不敢放松,甚至为了不惹沈振东碍眼主动去念住校,一个人在外面生活多么苦啊。
同样住一个家里,为什么沈宝寅天生要享福。
于是她把沈宝寅送到了丰霆念过的学校。
沈宝寅不过念了半学期,回来整个人瘦了一圈,沈振东心疼坏了,给沈宝寅的生活费多了两倍。
她也给丰霆的生活费涨了两倍,不过后来发现,丰霆一分钱没有用。
等到沈宝寅十五岁,成绩单寄到家里,各科都非常优秀,沈振东足足夸奖三天,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在和大哥见面时,忍不住又发了几句牢骚:如果她的孩子生下来,她的基因优秀,能生出丰霆,那么再生一个也一定不比黎梅君的孩子差。
那时哥哥说:“如果没有沈宝寅,整个沈家都是你的。”
她觉得不对劲,马上说:“没有沈宝寅,你妹夫一定重新找个能生儿子的!”
丰朝宗若有所思地笑了下,告辞走了。
半年后,沈宝寅突然发生翻天覆地变化,成绩变得极差,常常身边围绕红男绿女,偶尔休息日回到家中,对沈振东和她都是十足敌意,尤其看她的眼神犹如地狱虎狼,她心里非常不安,去质问丰朝宗是否是他的手笔,丰朝宗表现如常,甚至像受了冤枉,怪她胡思乱想,连亲哥哥也来怀疑。
她也觉得哥哥不会够胆去害沈宝寅,这才松口气,又心中窃喜,沈宝寅堕落更衬得她的阿霆优秀能干,也不错。
再后来,沈宝寅愈加跋扈,被她送离香港。
十数年恩恩怨怨,早已成了理不清的麻线,不知是她对不起沈家多一点,还是沈家对不起她多一点。而无论如何,沈宝寅都是其中不可否认的受害者,她从前不敢去承认,怕愧疚和痛苦把自己扼杀,从打定主意要做沈振东的情妇来改变命运那刻起,她就决定不要羞耻心,事到如今,悔过更是毫无意义。
沈宝寅轻轻放过她,她才想起这些旧事,以后或许都要怀着愧悔活到尽头,不过她已不再感到恐惧,反而终于觉得安心。
其实这些往事早该随沈振东去世一刀两断,那是很好的机会,沈宝寅只是要完整的公司都属于他。她不懂做生意,股份她拿着全然无用,沈振东留给她的不动产已经足够她一世生活不愁,当时如果就此罢休,以后就真的桥归桥路归路,丰霆说得对,是她太固执,可惜直到此刻她才明白。
【作者有话说】
时间线回收。
第66章 恋爱蚕食我如地网天罗(1)
沈宝寅率先离开法庭,胜诉消息不知被哪位观庭的顺风耳得知,沈宝寅还未踏出法院,拿着长枪短炮和话筒的记者摄像师们已经把他团团包围。
“沈生!法庭驳回了原告上诉,是否说明这次事件是否皆由丰姗女士造谣?”
“哦……这个么,记者小姐你也看到,我这么年轻,小妈不放心我情有可原,我们所有误解已在庭上化解,造谣这个词太过言重,我不赞同这个说法。”好人做到底,沈宝寅没有对丰姗冷嘲热讽落井下石,而是保持了自己从头到尾无辜优秀青年形象。
丰霆的话他到底听进去,一个长寿的企业至少从外面看上去要牢不可破。
“沈少,丰姗女士的败诉是否代表你将全权掌管申港?”
“如无意外,当然如此。”
“丰霆先生是否还会继续就职于申港?”
沈宝寅顿了顿,他当然不愿意丰霆继续在申港做事,姓丰的他一个都不要看到,但经过上次吵架,他已发现自己对丰霆不同寻常感情,所以他打算尊重丰霆,去留由丰霆自己决定。
他以微笑抵挡回去:“公司内部职位变动不方便告知,贵报社如此在乎我大哥职业规划,难道是想要撬我墙角?如果这样的话我不得不善意提醒一句,恐怕你们无法负担我大哥的薪酬。”
记者继续发问,沈宝寅自觉需要澄清的事宜已差不多说完,于是面对再多问题也缄口不言,带着冷漠的微笑在陈巢强壮臂膀的保护下很快进了一辆黑色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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