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卓似乎明白余霆内心那种极端又深刻的爱从何而来,他教了余霆活着的“方法”,而那个警察,却教会了他活着的“意义”,当初邢卓给他的锋芒早就开始被摒弃了。
缆车里突然静了下来,山林叠翠间的幽鸣清晰可闻,又仿佛捕风捉影一般虚虚实实。
邢卓用裹着纱布的手掏出了那部染血的小灵通,拿在手里看了许久,突然笑了:“可能也有一个办法你可以不用死,也可以救罹博盛,你求我,看看我会不会心软。”
“你不会。”余霆疲惫地闭了闭眼。
邢卓从不对任何人心软,但邢卓这次却说:“不如你试试。”
简短的五个字里没有命令的口吻,却意外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他希望余霆求他,哪怕就一句,哪怕余霆就向他低头这一次。
可余霆却说:“从我见你的第一天起,你就在不断让我选,你真的很喜欢让别人选。”
邢卓不否认:“可你也从没让我如愿。”
余霆伸手从他手里抽过小灵通,信号只有一格,电量也只剩一格虚电:“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我死么,在你死前我让你如愿一次。”
邢卓低下头,肩膀微微抖了抖,余霆不知道他这算不算是在笑,他再抬头时凌厉的瞳孔带着一种叫怜悯的东西 :“你这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不窝囊吗?”
余霆目不斜视:“谁说我是为别人而活?”
邢卓没有急着回答他,沉默了片刻,像是深思:“知道为什么卧底都很年轻吗?”
余霆觉得他更像是在问自己。
邢卓继续说:“因为他们初出茅庐,一腔热血,他们志气轩昂,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能够改变世界,警讯里最忌讳的就是一腔孤勇,”他看着手上浸着血的布条,声线低沉“但孤勇在卧底身上就是最崇高的精神,他们都太年轻,以为万念俱灰是世上最悲哀的事,但其实最悲哀的是踌躇满志。”
邢卓缓慢抬起眼,落到余霆脸上。
“ 那是你,不是我。”余霆边说,边熟练在小灵通上输入了一串号码,“你被年轻自以为是的使命感驱使,自愿做大爱无疆的救世主,我心里只有复仇。”
听到复仇两个字,邢卓冷哼一声,声调陡然提高:“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杀了曹定源?你在他身边那么多年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他!”
余霆:“你也有机会。”
邢卓恨恨道:“我有我的任务。”
“我也有任…”
“那不是你的任务!”邢卓打断他,“那是程瑞东的任务。”
余霆:“…………”
邢卓眼里满是可笑和怜悯:“复仇?你当初一枪崩了曹定源后面一切都不会发生,不会遇上我,不会救我,我不会叛变,你不会来綝州,我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余霆定定地盯着他:“…………”
邢卓一点点凑到他眼前:“你从前为程瑞东活,现在为了那个姓黎的什么事都干得出!”
“!!”
“你跟着杨玉宝跳楼的时候有想过仇人还活着吗??”
“!!!”
“你为什么救杨玉宝?你也被自以为是的使命感驱使?因为舍己为人的信仰?”邢卓猛地一拳砸在余霆耳边的铁皮墙上,“你是哪种人我比谁都清楚!你为了那个姓黎的连仇都不报了!你还说你为自己而活!”
余霆的脑子被铁板震得发蒙,缓了缓,低声开口:“我没忘。”
邢卓压近他:“那聂新城是怎么回事?”
余霆猛地推开邢卓,眼中厉色毕现:“!!!”
邢卓在画展上开走了聂新城的车,但聂新城却矢口否认认识邢卓,可邢卓却完全没有要隐瞒的意图:“你在他的诊所做封闭治疗,你要封闭的两百多段回忆里都有曹定源和程瑞东的名字!”
余霆质问:“你和聂新城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为什么你能为他做成这样??他真心对你!他为你豁出命去难道我没有吗!!是我教会你生存法则,教你怎么样活下来,他凭什么教你爱他,他凭什么后来居上!!”
“你果然和聂新城是一伙的!?”
余霆眼里全是震惊,而邢卓只有失望和愤恨:“我为了你什么都放弃了,可那个警察呢?姓杨的那家人对你冷嘲热讽,在罹家人眼里你连狗都不是,他做什么了??”
“聂新城的车根本不是被偷,是他在后门接应!”
邢卓怒吼着将他的声音压下去:“跟他的家族比你什么不是,他冷落你你还要为他连命都不要!”
余霆噌地站起来,怒吼:“你和聂新城是什么关系!!”
一只鸟飞过,拍打翅膀的声音传进缆车内。
邢卓一点点起身,嘴角讽刺地牵了一下:“你这副样子。还真有点像警察。”
余霆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沉静了许久。
自从程瑞东死后他再也没有对谁这样吼过,他一直觉得暴露情绪、大喊大叫都是愚蠢的行为,可是他没忍住。他难以想象自己躺在椅子里被催眠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人是邢卓,他接受治疗的一切细节都在被这个像幽灵一样的男人视奸。
余霆强迫自己冷静,尽量不去看邢卓的眼睛,“你在綝州藏这么久,不用通信设备,不出行,不就医,不点外卖,不住旅馆,都是聂新城在帮你?”
邢卓后退几步,在长凳上坐下,然后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快揉烂的烟盒,取出最后一根烟点燃:“谁在帮我还重要吗?不是要陪我一起死吗?”
“!!!”
他们已经站在死亡线上,今天就是他们共同的死期,真相还有那么重要吗?
余霆没再问下去,静静地将所有的情绪都压抑吞噬掉之后,长长地输了一口气。
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下午4:39,而邢卓脖子上的计时器还剩不到四分钟。
邢卓抽着烟,烟雾蜿蜒着散开,风吹进来,他浅浅闭了闭眼:“余霆。”
他声音沙哑细弱,余霆几乎听不见。
他手肘撑着膝盖,枯树皮般的手指弹了弹烟灰: “如果当时我真死了,你现在还能记得我吗。”
“我不知道。”这是余霆的实话。
瓦罕走廊事变之后不久程瑞东也牺牲了,余霆根本无暇记住任何其他的人和事,那时候的他被仇恨和警觉蒙了心,他每天光是想办法活下来就花光了所有的力气,不过现在想想,没了邢卓之后,他确实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为了保全自己他甚至染上了邢卓从不让他碰的毒,他戒毒戒掉了自己半条命。
余霆陷入了回忆,邢卓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端倪,自嘲:“是啊,你毕竟连仇恨都可以忘,何况是我这个叛徒。”
余霆不语,邢卓看他木着脸,又说:“我再问你,从始至终,你有没有一刻把我当成过自己人?”
余霆只是看着他。
这样的眼神邢卓太熟悉了,余霆的眼睛冷却下来就像无机质的玻璃,根本看不出答案,只能靠猜:“如果没有为什么帮我?只是因为欠我一条命?”
余霆还是不说话。
倒计时低于60秒,炸弹的警报器发出了微弱的哔哔声,邢卓抬了抬眉,靠着身后的铁窗框,仰头吐了口烟:“答应我一件事,下辈子看到我躲着点,就当放过我了。”
余霆望着他的眼睛,邢卓笑了,是那种余霆很少见到的笑。上一次看到类似的笑,还是余霆替邢卓挡子弹之后从病房里醒来的时候。
报警器的声音越来越密集,炸弹的红光急促地闪动起来。
邢卓扔掉烟头,提前开口了:“下方有四条轨道,中间第三条轨通往一号驻点站的防洪堤,这条轨是新增的水利公司还没备案,警方还不知道这条线。”
余霆:“!!!”
“上游宝应县接连大雨,每天下午五点整堤坝会打开泄洪通道。”他说着看向余霆,“还记得那本名侦探柯南的漫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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