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民间救援队平时常打交道,离得近的彼此都认识,周青柏之前走过两个队,风评都还不错,所以接待员天生对他有几分好感。
“那就行,不过你放心,我们也帮你留意着。”接待员说着把他领到帐篷门口,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两句:“现在信息这么发达,迟早会找到的。”
“借你吉言。”周青柏笑了笑,冲他点了点头,然后掀开帘子进了帐篷。
厚实的军用帐篷里拉着电线,捡漏的灯泡颤巍巍地悬挂在半空中,正好能照亮帐篷最中心的那一块办公区。
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张瘸了腿的书桌前,正支着下巴唉声叹气,见到周青柏进来,勉强打起几分精神,起身跟他握了握手。
“王队。”周青柏说:“我是赵队介绍来的。”
“对对对,我知道。”王光说:“我听老赵说了你的事儿,你放心,我们的工作内容都差不多,一会儿你出去找一下副队长,让他随便给你编个组就行。”
周青柏点了点头,眼神无意间往下扫了一眼,忽然发现书桌上搁着一张手写的单子,上面写了一些稀缺的物资名录,还有十几个电话号码,看着像是联络人。
“是缺东西吗?”周青柏问道:“需要我帮忙想想办法吗。”
灾情至今,青山以公司的名义捐助了不少物资,周青柏也自掏腰包补贴了不少,几乎每到一处新地方,都会顺便带点什么东西来。
倒也不是人情往来,只是周青柏总是在想,裴佑走得都是犄角旮旯的小地方,救援人手不足,对外也没那主要城市那么大的影响力,万一找到裴佑的时候地方物资出现供应问题怎么办,万一他受了伤,但没帐篷没药又该怎么办。
周青柏生怕他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构想成了真,于是每到一处就像散财童子一样,生怕空着手来。
灾情至今,到处都缺东西,周青柏原以为王光会一口答应,谁知道他犹豫了一瞬,居然摇了摇头。
“算了。”他说:“现在东西就算来了也运不进去——广南镇那边的山路塌了,到现在还没法通行呢。”
广南镇,周青柏心里轻轻地咯噔一声——那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地,也是裴佑出差单子上的其中一环,按照裴佑的行程来说,既然他不在之前的几处乡镇,那大概率就是在这里。
“塌了?”周青柏有些急切地说:“严重吗?埋到人了吗?”
“没事,你不用担心。”王光安慰道:“没埋到人,山体滑坡的时候是后半夜,那条路没人走。而且我们之前跟那边的镇政府有过一次沟通,听说他们镇上没什么高楼,只有一处新盖的居民小区,所以受灾情况整体可控,危重伤员人数不多。再加上部队的兄弟们已经翻山越岭进去了,所以里面的情况不用担心。”
听到“危重伤员”几个字的时候,周青柏心里下意识一紧,但听到后半句,又勉强定了定心。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只要提前把路疏通开,剩下的就好办了。”王光说:“只是这边地方太小,部队人手不足,可能我们还得辛苦一点——不过你放心,听说镇上也组织了志愿队,跟咱们一起动手,不会都是咱们自己干。”
“明白。”周青柏清楚王光的言下之意,主动说:“您随便安排我就行。”
县城到镇里的山地滑坡点位不止一处,许多大型设备都无法运送进来,只能靠着人力和小三轮一点点往外疏通。
裴佑许久不干这种体力活,一时间没法适应,跟着村里的人干了一天一夜,手臂都有点抖。
第二天夜里,广南镇淅淅沥沥地飘了点小雨,但好在雨势不太严重,加上外面有救援队过来,所以道路清理工作也比之前顺利许多,渐渐地也抢着疏开了好几处弯口。
“听说救援队他们在修前面最大的那块塌方。”老村长拍了拍裴佑的肩膀,眉梢眼角间带上了一点明显的喜色:“等那边通开了,咱们车就能过了,物资什么的也都能进来了。”
裴佑跟着搬了一天的土,身上又累又酸,冷不丁听见这句话,活像是在黑暗里看见了曙光,眼神都亮了亮。
“真的?”裴佑问道。
“真的。”老村长笑了笑,操这一口带着方言的普通话,又大力拍了拍裴佑的肩膀,说道:“你们也好回家了,这几天家里人肯定担心坏了。”
关在镇里这么长时间,说不想家是骗人的,别说裴佑,连带着他们组里那些年轻实习生乍一听这个消息,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从地上蹦起来,该拉土的拉土,该铲泥的铲泥,没一个闲着的。
临近半夜时,原本安静的山路那头传来一点细碎的人声,救援队一组负责开路的队员率先从塌方那边翻过来,带着绳索和一些加固设备,急匆匆地喊人过去帮忙。
裴佑原本正坐在休息区喝水,见状杯子一放站起来,往那边走了两步。
救援队都带着随身的大灯,动作间高倍率的灯柱在半空中四散飞舞,裴佑眯着眼睛随大流跑过去,正想捞起绳子帮忙,只是刚一弯腰,手臂就忽然被人毫无征兆地攥住了。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拉着他的是个面相憨厚的中年人,他攥着裴佑的手臂,陌生的面孔上肉眼可见地泛起一层喜色。
裴佑:“……”
这是谁?裴佑纳闷地想。
还不等裴佑想出个一二三,就见对方激动地指了指他,说道:“哎哎哎,你不是那个——”
对方“那个”了半天也没说出下文来,裴佑疑惑地跟他对视了片刻,正想询问情况,就见那中年人顺手从旁边捞住了一个同穿制服的年轻人。
“他他他!”那中年人活像个结巴,指了指裴佑,又指了指塌方那边:“这不就是那个谁——快去告诉小周一声。”
他语无伦次,说话颠三倒四,但裴佑还是敏锐地从这句话里提炼出了某个令他难以置信的关键词。
裴佑愣了愣,心里忽然涌起一个极为荒唐的念头。
他下意识觉得不太可能,但又莫名笃定,就好像其实连他自己也清楚,周青柏是干得出这种事的。
裴佑愣了片刻,忽然起身挣开那中年人的手,转头往塌方那边跑去——他跑得太急,甚至没来得及跟对方说句抱歉。
山体滑坡的泥土的树木已经被清理了大半,但塌方的路还是歪歪斜斜的没能修好,裴佑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半坡上爬过去,期间差点脚滑摔了一跤。
他长这么大很少有这么顾头不顾尾的时候,好像从他成年以后到现在,所有的不体面都集中攒到了今天一样。
塌方另一边,救援队的二组正在清理废料和加固道路,裴佑站在土坡上,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那抹熟悉的影子。
周青柏正站在山崖那边负责清理树桩,他穿着一套救援队的备用制服,身上已经被泥水染得不像样子,到处都是斑驳的泥土印记,看起来格外狼狈。
他身上挂着一盏顶灯,但鼻梁上架着一副窄框的特质墨镜,乍一看身形单薄了不少,唇角抿得很紧,一点笑模样都没有。
裴佑脚步一顿,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只觉得面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
裴佑印象里的周青柏娇生惯养,张扬又热烈,哪怕做个咸鱼,也是从容不迫的,但面前这个人沉默不语地落在人群之外,藏在那些四散光柱的死角里,看着居然无端端有些沉闷的模样。
他弯着腰,回身把一根树桩丢进身后的三轮车里,然后下意识抬手用袖口抹了一把额头,在脸上留下一道明显的泥水印记。
裴佑呼吸一滞,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登时满溢出来,涨得他要四分五裂。
他忽然不想去纠结周青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也不想耗费心力去思索现在的情况,此时此刻,他就只想叫周青柏的名字。
“青柏。”裴佑叫道:“周青柏!”
周青柏手下的动作一顿,第一声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裴佑喊他第二声,他才反应过来什么,猛然回过头看向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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