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裴佑的思绪忽然短暂地中断了一瞬。
那天在会所场面太过混乱,他没来得及想那么多,但这几天冷静下来,裴佑其实或多或少对那天的情况有点后怕。
在公安局的那天晚上,裴佑曾亲眼看到过陆野他们搜回来的“罪证”,那么一小塑料袋,还没有人半个巴掌大,里面轻飘飘地装着几十克的白色粉末,却足以毁掉他整个人生。
裴佑后来想想,忽然觉得很庆幸——他庆幸周青柏那天幸运地发现了真相,也庆幸那天有周青柏在。
瘾君子都是亡命徒,漠视法律,不顾人情,如果不是周青柏一时冲动打了刘新个措手不及,把这件事儿闹大到无法收场,否则在那个昏暗私密的会所里,之后会发生什么,似乎没人能够预料。
“周青柏。”裴佑忽然说:“那天晚上的事,谢谢你。”
“谢什么?”周青柏不乐意了,他咬着豆浆吸管,皱着眉说:“不是说了吗,不说——”
“你确实保护了我。”裴佑侧头看向他,认真地说:“你维护了我人生的全部尊严。”
或许是那天在会所里,也或许是在更早,从周青柏主动要求跟他出差的那一天,命运就已经在悄无声息之间改变了方向。
裴佑不知道世上有没有“命中注定”这回事,但正是因为有周青柏在,所以他才能高枕无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广薄鹿桑、浅星眠、豆沙豆沙、文嘉是个笨小孩、杜豆豆、泅海、-祈泠-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54章 “咱回北京吧。”
裴佑的态度过于认真,甚至有些郑重,周青柏意外地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语塞了一瞬。
或许是被裴佑的态度感染了,周青柏这次没再插科打诨地开着玩笑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他低下头,用筷子轻轻拨动了下自己餐盒里的小笼包,咽下了口中温热鲜香的汤汁。
他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无措地舔了舔唇。
“没什么。”周青柏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裴佑本来想说没什么是应不应该的,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周青柏打断了。
“所有成年人都知道,人生不是童话,不可能有一帆风顺。”周青柏拨动了一下小笼包,鬼使神差地说:“但如果是你,我希望你一帆风顺。”
因为这个概念的具体对象是裴佑,所以他莫名其妙地抛弃了人生至今的全部家教和社会经验,变得有些天真起来。
“所以你不用跟我道谢。”周青柏说:“是我自己想保护你。”
裴佑的心被这句话不轻不重地拨动了一下,心软之余还带着点很细微的痒意,吊得他上下不能,仿佛所有情绪都混乱地拧成了一团。
“保护”两个字太像小朋友之间互相许诺的标签了,听起来郑重又正式。周青柏许久没说这种肉麻话,话一说完自己先不自在起来,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只觉得耳根热辣辣地烧得慌,身侧裴佑的目光好像已经化为了实质,随时能把他烧出一个洞。
裴佑的心好像被他三言两语间揉搓成了一块绵软又轻盈的云朵,膨胀着塞满了他整个胸口。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那些玄妙的、迫不及待的表现欲无法付诸于语言,于是只能转化成更加难以言喻的感情,被他妥善地收在心底里。
可惜周青柏的“真情剖白”只能持续三分钟,时效一过就恼羞成怒,他把醋盒往裴佑那边推了推,说道:“快快快吃饭——再不吃凉了,不要浪费粮食。”
裴佑笑了笑,轻声嗯了一声,然后低下头,咬开了一只鲜肉小笼包。
不过这种微妙而暧昧的气氛没能持续太久,十点一过,周青柏就接到了警方打来的电话,说是刘新案件的调查已经基本结束,人也已经按程序拘留,等待下一步移交检察院。
因为经济案件涉及青山,所以如果有必要,周青柏可以自行前往警察局了解案件进程和开具相关证明。
周青柏他们留在渭南等的就是这个结果,于是没再多耽搁,匆匆吃完了早饭,就一起打车去了公安局。
工作日上午的公安局人来人往,周青柏侧身避开门口几个正在争相恐后要报案的年轻人,顺着走廊往里走。
裴佑和周青柏刚一进大厅,一抬眼正好看见了经手这次案子的警官,裴佑脚步一顿,正欲打招呼,就听见角落里传来一阵嘶哑的哭声。
周青柏顺着声音往角落一看,才发现那里蹲着个年迈的老太太。
她身形瘦小,佝偻在地上时也就小小一团,身上穿着的衣服倒是还不错,只是不知道在哪滚了半身土,几缕灰白的头发从挽好的结上垂落下来,乍一看狼狈又落魄。
她身边围着两个年轻的女警,正在一边劝她,一边试图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她啊。”经办刘新案的警官顺着周青柏的视线往那边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道:“刘新的亲妈,在这呆了一宿了。”
那警官看起来年纪不上不下,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见状也有点不落忍,摇摇头,说道:“造孽了,犯法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家里还有老妈。”
周青柏闻言,眼神忽然变得怜悯又复杂,忍不住往角落多看了两眼。
“这边走。”经办的警察指了个方向,说道:“东江牵涉了洗钱案,暂时不能营业了,之后怎么解决,还得看情况——你们谁是青山的代理人,签个知情书吧。”
“青山”两个字拨动了那老人的神经,她敏锐地抬起头,精准地在人群中看见了周青柏的身影。
刘家曾经跟周家渊源颇深,李春梅几乎是一看见周青柏,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她眼神里忽然蹦出一点希望的光,一把拨开身边女警扶她的手,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一把握住了周青柏的胳膊。
“青柏,是你吗,孩子?”李春梅老泪纵横,卑微而又可怜地看着他,手指缩紧,几乎是痉挛地箍在他的手臂上,哑着声音说:“我……我知道新新做错事儿了,但能不能别让他坐牢。他欠你们多少钱,我们都还,砸锅卖铁买房子也还!”
裴佑原本走在周青柏身边,他见状抿了抿唇,伸出手握住周青柏的胳膊,试图把他从老妇人手下解救出来。
“阿姨。”裴佑轻声说:“这不是他能解决的问题,刘新犯法了,等待他的是法律的裁决。”
他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是带着些安抚意味,但老妇人抓着周青柏就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非但没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
“我、我知道,孩子。”李春梅看了看裴佑,又把目光移回周青柏脸上,恳求道:“但是……但是你能不能谅解他一下,他就错这一次,就这一次。”
她不知道从哪听说了谅解书这件事,天真地以为这就是刘新的救命稻草,于是从昨晚开始就等在公安局,一直等着周青柏露面。
周青柏还没说话,那警察已经叹了口气,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老太太还不知道吸毒的事儿呢,我们查过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名下有公司。”
确实造孽,周青柏想,刘叔怎么生了刘新这么个混账玩意。
“他、我相信他也不是故意的。”李春梅颠三倒四地说:“他……他是太孝顺我了,他爸爸家教很严的,一直管得他很好,他就是想让我过上好日子,所以才——”
李春梅不知道刘新吸毒,不知道他给贩*人员洗钱,她至今还天真地认为刘新只是坑了青山的钱,只要还回去,就还有一线希望。
她那么相信自己丈夫,连带着觉得那个曾经保家卫国的男人不可能生出“坏孩子”,所以来求周青柏的时候,都显得尤为可怜。
可是不行,周青柏想,可怜也不能当饭吃。
“阿姨。”周青柏低下头,很平静地跟她对视着,轻声说:“我不能出谅解书——他的错误不是我能谅解的,也不单单只是钱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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