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白被弄痒了,皱着眉笑起来,近两天身上没那么疼了,人也渐渐没那么阴沉了,很难得地撒了个娇:“你干嘛呀,真讨厌。”
陆伏成把手里的小挂件塞给宋白:“我给你做的小钥匙链,你摸摸,软乎乎的是兔子,流苏挂在小兔子旁边。”
那是个棉花塞出来的小布偶,摸着也能感觉到点粗糙,不让人意外,毕竟陆伏成的手不如从前好用了。
宋白把小兔子揣在怀里,瓮声瓮气地说:“谢谢成成,我很喜欢。”
陆伏成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喜欢就好。”他又道:“收了礼物,出点力吧?”
宋白疑惑:“嗯?”
“给你买了几份保险,省的以后处处不方便。”陆伏成欺负宋白对保险方面一无所知:“你就签几个名字就行。”
宋白对陆伏成倒是无条件信任的,况且他什么都没有,总不可能被陆伏成卖掉:“我看不到,字写不好看的。”
陆伏成柔声调笑道:“没关系的,反正你字从前也不好看。”
宋白瘪着嘴,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陆伏成喉咙里有笑,脸上却无半点笑意。他把季随云留给宋白的需要签名的东西放在宋白手边,又亲手把笔塞进宋白手里:“来阿白,就是这里,签个名。”
宋白凭着手感签上了。
要签的很多,宋白没耐心到好几次想发脾气,都被陆伏成哄住了:“快了快了,没多少了,乖啊。”
宋白根本不知道,他收下的是多么巨大的一笔财产。
季随云果然按照约定一直没再来医院。宋白在医院住了将近三个月。已经是夏天了。
宋白身上的伤只能等以后慢慢整形修复,他开始说想要回家了。
宋白母亲陪他多,宋华峰没办法放下自己的班级。他说想回去,任含桃是舍不得拒绝的。
陆伏成夜里陪护,在他耳边陪他讲小话:“回家之后就不方便一次次坐整形了。”
宋白咬着嘴唇:“好不好看的,我又看不到。”
陆伏成的心猝不及防被宋白狠狠攥了一下。
“我不喜欢医院,我也不喜欢上海,我想回家。”
“我不想天天会有那么多的医生护士看到我的脸。”
陆伏成沉默了。宋白比陆伏成想象的更在意面目。
可饶是陆伏成都想不到宋白心里更深的隐痛。宋白一直都觉得,是因为他毁了容,季随云才嫌麻烦一眼都不肯看他。
宋白不愿去想,可他根本控制不住夜深人静时眼前混沌漆黑时去想到从前一些点滴。他吃了好多药水肿的厉害的时候,季随云还握着他小馒头似的脚亲,季随云说他怎样都是最好看的,季随云偏执极端,可季随云表现的发疯一样爱他。
眼睛看不到,就会更疯狂的去回忆曾经看到的东西。宋白猛然惊觉,其实季随云后来在他身边,一直是卑微的。季随云无下限的纵容讨好,眼神温顺卑微,只要宋白一个不满的眼神,他就不敢再越半步。
自己的脸那么好看吗?脸那么重要吗?宋白不明白。哪怕陆伏成再无微不至的关心他,一遍一遍说阿白怎样都好,宋白耳朵里还是会传来季随云的声音。
季随云说:“你的脸不好治。”
季随云说:“很忙,就这样吧。”
宋白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对,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他恨季随云为什么扔下他,恨季随云狠心到看他一眼都不,恨季随云说假话……可他想季随云。
这份想念让宋白更唾弃自己的恶心。他明明有最好的陆伏成陪在身边,兜兜转转他和陆伏成终于又可以安静的在一起了,为什么会去想一个骗子?
宋白想回家了,回到家一切都好了。他其实慢慢接受了自己的失明,他和陆伏成撒了谎,他现在明明不想看到任何人的面目。宋白想,原来我也是个骗子。
陆伏成同意了带宋白回家。收拾东西打包邮寄那天,宋白一直站在门口,他睁着空茫的大眼睛,没有焦距的视线确确实实落在门外。陆伏成心里有些苦涩,到底什么都没问。
出院时陆伏成牵着宋白的手领着他慢慢走,宋白戴着帽子,口罩遮住了脸,他头小脸小,这样看倒像个小明星。
宋白多了个习惯,他心里不安时总爱捏陆伏成送的那只小兔子。机场嘈杂,他几乎把那只兔子捏成了饼。
安检验票时,宋白被迫摘下帽子和口罩,他眼睛灰扑扑的,在人群猎奇不好多看又忍不住看的目光里越发怯懦,陆伏成亲眼看着宋白眼睛里慢慢蓄了泪水,要落不落的挂着。
引人心碎的可怜,陆伏成恨不得冲过去抱住宋白哄,让所有陌生人滚的远远的。
安检过后宋白猛扑进陆伏成怀里,陆伏成轻声安抚他:“别怕,我一直看着你呢。”
宋白轻轻嗯了一声,握住陆伏成的手攥的更紧了。
眼角膜不需要配型,不接受活人捐献。陆伏成没有门路立刻给宋白安排上一份几十万人争抢的角膜。可他怎么舍得宋白等上几年甚至十几年都等不到?这个孩子花儿似的年纪,正是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新鲜的阶段。
陆伏成终于在回到家后抽出宋白睡着的间隙给季随云打了电话。
开门见山:“我知道你有门路,不需要你去强取豪夺,安排手术把我的角膜给阿白。”
“想都别想。”季随云只给了这四个字。
陆伏成想把眼角膜给宋白,季随云还不愿意呢。他有精挑细选的最好的给阿白。
季随云摸了摸眼睛,有些小孩子气的笑起来。他的眼睛天生好,无论怎么糟蹋都不近视。他能一眼看到合同里密密麻麻文字中的陷阱,能看到浓密丛林里一点点人影,可他以后不能看到宋白了,那就索性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看就能忍住,忍住不再去找宋白,不嫉妒和宋白在一起幸福快乐的那个人。
季随云趁着这段时间签了很多文件合同和转让手续。他的眼睛,等宋白生日的时候就可以送给宋白了。他祈求神灵不要怪他自私,用见识过莫多污秽的眼睛污染宋白。这是季随云最后一点私心了。从此后他最宝贵的东西在他最深爱的人身上,想想就是一件太过幸福的事。
季随云的打算没有泄露出丝毫。他不需要朋友无用的劝告。他也根本不打算提早为自己寻你一副合适的角膜。
宋白最近总做梦,梦到季随云的眼睛,从高高在上的薄情到无奈宠溺的深爱,那双眼睛越来越温柔,越来越专注。季随云不太爱笑,可看宋白时眼睛里总带着笑意似的,很奇怪的一个人,眼睛怎么能会笑呢?宋白不明白,就像他不明白季随云忽然成了一个骗子。想想自己也不算被骗,季随云只是变成了最开始时的样子。宋白在梦里委屈了,他不喜欢最开始时的季随云,会很怕。
陆伏成又看到宋白在梦里哭了。他用虎口轻轻揩干净宋白的泪水,他早就察觉了宋白的不纯粹。但他依然爱宋白,就和曾经的诺言一摸一样的爱。
但陆伏成知道宋白不会离开自己,他会一直陪着宋白走出来。
宋白不爱出门,天越来越热了,他穿着长衣长裤戴着帽子口罩走在外面除了闷热外还像个神经病,像怪胎。
陆伏成一味纵着他,除了隔段时间必去医院外,他就在家陪着宋白。
陆伏成妈妈的猫也送了宋白一只玩,陆伏成给他形容:“是橘黄色的那只,很能吃,可胖了,脑袋上有花纹,像……”
“像季随云养的小老虎?”
气氛忽然凝滞,像出现了断层似的,诡异的安静下来。
还是陆伏成状若无事般开口笑道:“没错,就像小老虎,来,你抱抱。”
那天直到入夜,宋白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宋白足足沉默了两天。
陆伏成没逼宋白,照例为他做一切,宋白说话他高兴专注地听,宋白不说话他也不会软刀子逼迫。
第三天夜里,陆伏成往常一样为浑身赤萝的宋白擦身后,宋白没有第一时间笼上衣服。他努力把眼睛对准陆伏成的方向,轻声道:“成成,你看我身上的疤痕增生是不是很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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