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沈栖身后扫了一眼,后面已经没人,姓唐的那家伙大概早就开溜了。
他现在有点怀疑这出所谓的给他擦身的戏码是这两人提前商量好的,一个先名正言顺的进来,另一个随后浑水摸鱼混进来。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草了。
“我来给你擦身。”沈栖低了下眉,说。
然后走到去试了试脸盆里的水温,或许是觉得水已经冷了,便端起来,抱去浴室接了盆新的,又抱出来放在原位上。
接着搓了把毛巾,拧成半干状态,走过去站在顾砚旁边,垂着眼看他,“唐衍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了。”
这话说的,要不是唐衍刚才已经说漏嘴,顾砚没准儿真能信了。
“不用了,已经擦过了。”他起身从沙发上站起来,擦过沈栖的肩膀,把人落在后面,“你回去吧。”
这是打算回房间去了,不想面对沈栖。
“给你擦完我就走。”可沈栖很坚持,“你是因为我而受的伤,这事我得负全责。”
这下顾砚是真的想笑了。擦个身而已,就能被这人上升到这么了不得的高度。
负全责,他想这人可真有脸说啊,因为受个伤流个血就要负责了,那怎么就能这么轻易的将他的全部爱意弃之不顾呢。
那难道不比今晚这个伤口来得珍贵么?
他本来可以把之前那套再拿出来说一遍,比如“换做是谁哪怕是唐衍是谭晓磊或者任何谁我都会这么做”,比如“就是只小猫小狗也不可能放任它们被打死”,但这会儿他忽然觉得厌倦了,不想再说了。
他这伤确实因沈栖而起,他要想负责,那就负责吧。
而且他可以骗沈栖、可以骗任何人,却骗不了自己,看见那只碎酒瓶朝沈栖扎过去的那一瞬间,他简直头皮发麻,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倒流进了脑海里,让他头脑瞬间一片空白。
顾不得多想什么,身体已经先于大脑行动,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人护在了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个碎酒瓶。
碎玻璃扎进血肉的时候当然是很痛的,他却似劫后余生般偷偷卸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还好什么呢,还好碎酒瓶扎的是他,而不是沈栖的眼睛。
他很喜欢沈栖的眼睛,小鹿似的清澈,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也还是不舍得看它受伤。
多可悲、多荒唐。口口声声说不爱不在乎的是他,行动比谁都迅速的还是他。
不管他承不承认,事实就是这样,哪怕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他还是本能地把这个人放在比自己更重要的位置。
“知道了,那你擦吧。”他把刚套上去的T恤又脱下来,重新趴回沙发上,微侧过脸对沈栖说,“擦完就走。”
总是这样,顾砚现在不会再无条件的答应他的要求了,向他妥协之后总要加一个条件。
“喝完这杯水就走吧”“吃完你就走”“擦完就走”……但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一个要求,叫他走,叫他离自己远一点。
以前的顾砚总是恨不得离他近点、再近点,大狼狗似的粘人,现在却只会叫他走。
可沈栖怨不了任何人,是他自己作的。要怪就怪他蠢笨,醒悟得太晚,太看轻了自己的心,也太看低了这个人对自己的重要性。
刚和顾砚在一起、或者说在接受顾砚追求之前,他犹豫过很久,犹豫要不要坦白性向,也犹豫要不要答应对方。
他确定自己是爱上了顾砚的,这个人阳光、自信,就像一个太阳一样,照亮了他原本灰扑扑的生活,让他也跟着乐观起来,见识了很多美好的事物。
早几年的时候两人也确实特别幸福,尽管老爸老妈时常在电话里询问找没找对象的事情,但那时候到底还年轻,他还能糊弄过去。
后来就不行了,爸妈催得越来越急,逼得越来越紧,他无数次梦见自己和顾砚的事情被父母撞破,梦见他妈哭着喊着在他面前求死,问他:“你是不是想逼死我?你怎么这么不孝,你是不是想我死……”
沈栖的老家是个三县城市,周围很少会有“同性恋”,他上初中的时候小区门口卖净水器的女店主是他唯一听说过的“同性恋”。
那样的环境对一个“异类”来说太苛刻了,走进走出都能听见小区住户对那个女人的议论。说的话都很不好听。
还有上了年纪的大妈天天找物业投诉,不让女人在他们小区门口开店,说会带坏小区风气。
可那个女店主明明是个很好的人,对谁都客客气气的,笑起来很温柔,沈栖还很多次见过对方喂流浪猫流浪狗。
后来有一天,沈栖早上起来去上学,看见很多人围在那家店门口,对着店里指指点点,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还是到了学校,听班里那个和他同个小区的同学说起,才知道是净水器店被人砸了,泼了满屋子的红色油漆。
是个老太太干的,老太太也不怕警查抓,被带走的时候还骂骂咧咧的,说店主人是狐狸精、是妖怪、是变太,钩引了她孙女。
老太太后来怎么样了沈栖不知道,但又过了大概半年,那个女店主就自鲨了。
沈栖那天刚从补习班下课回来,经过门口的时候正巧撞上女店主的尸体被抬出来,蒙着白布,送上车的时候磕碰了一下,垂下一条有些泛着青灰的手臂。
他当场就被吓坏了,晚上发了一场高烧。
那之后沈栖有偷偷关注过这件事,却发现几乎没有人为一条生命的逝去而感到惋惜,大家似乎都因此而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给沈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他很怕他和顾砚也会变成这样。
梦魇和恐惧如附骨之蛆,挥之不去。他有很多次想告诉顾砚,可是他不敢。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频繁得思考要不要和顾砚分手这件事。
在认识顾砚之前,他一直都是个挺自卑的人,他习惯了得到是有代价的,就像爸妈爱他的条件是他必须取得让他们满意的成绩。
所以他一边享受着顾砚的好,一边又觉得顾砚早晚会忍受不了自己,会把这份爱意收回。
又或者他们早晚会在父母面前暴露,到时候再热烈美好的感情都会在日复一日的争吵和挣扎中死去……
他设想过各种可能,反正就是悲观地觉得他们早晚会分手,或者会出事。
他沉沦着,也强迫自己清醒。
顾砚对他越好,他心里就越不安。就连每次被顾砚拒绝着一起做家务的时候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老妈,老妈也是这样,一遍遍地跟他说:“这些事不用你干。”
可只要他哪里做得让老妈不满意,她就会转头指责他,说他没有良心,说他不孝,说他们家要逼死她。
他太害怕了,怕顾砚有一天也会这样。尽管他相信顾砚不会这样,可还是会忍不住一遍一遍地去想。
亲生父母尚且这样要求他,顾砚又凭什么不会呢。
有时候他甚至已经觉得自己病态了,要去看医生。
经年累月,最后终于受不住心里的煎熬,和顾砚提了分手。
分手的时候他不知道该怎么和顾砚说,他心里爱着这个人,早就“不直”了,可他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糟糕的家庭,也不想对方看出自己的软弱病态,傻x似的想保留最后一丝体面,所以才说:“我是直的。”
这句话,与其说是说给顾砚听,倒不如是他在骗自己。骗自己还是直的,所以不应该和顾砚在一起。
所以要变回一个“正常人”,尝试着接受赵灵灵。
却忽略了这句话才是对顾砚最大的伤害。
他在天平的两端做了选择,选择逃避、选择放弃顾砚,可才一分开他就已经受不了了,他发现爱这个人远比自己以为的更深、更重。
悔悟也好、认错也好,说什么都已经晚了,顾砚更没有理由也没有义务包容他这一切,他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再试一试。
“怎么了?”顾砚皱着眉,将他的思绪打断。
“没什么。”沈栖摇了摇头,半跪在沙发上,把重新搓热的毛巾贴在顾砚后腰上,力道不轻不重的左右擦了两下,再缓慢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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