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他仿佛能感同身受辛辣的酒精进入破口时那阵火辣辣的疼痛,可阮幼青对此没什么反应,还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他为何莫名其妙倒抽一口凉气。
“走吧。如果你没有安排什么其他的事情,我们上去说。”唐荼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小时。
阮幼青点点头,跟着他重回酒店大堂,乘直梯去顶层。等待的间隙他们都没有说话,唐荼发觉即使被撞破了私事,对方也并不显局促,依旧淡定且坦坦荡荡,还有闲情认真观察周围的设计,发掘酒店每个角落里掩藏的小心思。那双眼睛定格在电梯里半透明的形状不规则的按钮上,兴致盎然。
唐荼用余光断断续续瞄他,电梯的顶灯惨白,一年多没见,阮幼青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头发长了些,明亮的双眼被迫藏在了发梢的阴影里,他下巴沾了些灰尘,许是被推倒在地时蹭到的,可不知为何,不论是衣袖兜帽上的尘土或是下巴上的,都不令人觉得污浊。唐荼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这个年轻人实在令他读不懂,明明气质看上去如此干净,一如他的作品,却又总想着出卖自己去依傍什么人。难道……是因为耳朵听不清的问题么?
他不禁开始后悔,如果在阮幼青毕业的时候自己能耐心一些,不要带偏见的给他一个机会,他是不是也不至于这样狼狈地误入歧途?他忽然意识到那次短暂的会面对方的眼神也许根本不像他想的那样旖旎,阮幼青当时似乎并没有带助听,盯着他的嘴唇许久莫非是在读唇语?唐荼一时间心头涌起焦躁,难道是自己的误会害他一步步变成这样的么?
“我们不下去吗?”阮幼青忽然开口,他语速很慢口齿却清晰。
唐荼回过神发现电梯门大敞着,赶忙点点头迈出去,可耽误了些时间导致他抬腿的瞬间电梯门又开始合拢。他伸胳膊想阻挡,却被人抢先一步。阮幼青面无表情用小臂替他顶住合了三分之一的门,咚的一声闷响,是骨头与金属撞击的声音,让人心里一紧。
阮幼青发现唐荼本人跟留在脑海中的第一印象产生了些冲突。
明明看上去是个及其精明能干的人,却会时不时走神。自两人独处,这人就时断时续陷入沉思,不知是否在回忆刚刚令人尴尬的一幕。
他用力顶住电梯门,金属感应到了阻力又重新打开,他等唐荼迈出去才撤开胳膊跟了出去。
走廊铺着深灰色地毯,他们行至尽头推开一扇木门,迎面而来的女孩看到他脸的一刻瞪大了眼睛:“老大……这怎么……”
“去帮他找一件衣服换。”唐荼随口*待了一句,径直走向办公场所最深处的房间。秘书并没有多问,转身便走。
阮幼青跟进去,唐荼脱下风衣的一刻那股沁人心脾的皂荚味扑了他满怀,对方转身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耳朵也擦破了,还有酒精棉么?我帮你清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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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荼,知名脑补大师。
第7章 精灵的梧桐
“我自己来就好。”那股皂香的风散去,阮幼青掏了掏口袋,发现刚刚那已经是最后一张酒精棉片,只得空手撤出:“我回去再弄。”
唐荼转身走到角落,打开小冰箱,弯腰取了下层的冰袋,又从上层找到了酒精棉签,示意他坐到对面椅子上。阮幼青犹豫再三,不愿拂了对方的好意便老老实实坐下,接过唐荼递来的冰袋按到微微胀痛的嘴角旁。
他眼睛向斜上方瞄着,唐荼脱下了西装外套挂到墙壁的木挂勾上,解开衬衣袖口挽了两道上去露出偏细的手腕,看样子西装里有垫肩,这样一脱他整个身形都瘦了一圈似,对比起来有些单薄。
那人小心撕开棉签包装,立在阮幼青身侧,他余光里尽是唐荼反着灯光的手腕在自己耳朵旁晃,捏着棉签在耳轮上轻轻擦拭。那股清新的皂香味在唐荼脱掉西装外套后更明显了,他下意识嗅了嗅,却感到对方的手抖了抖,半天没有动作。
“老大你的衣柜里只有......”刚刚的年轻女孩推开门一头扎进来,一只手拎着两只挂了衣服的衣撑,袖子还在晃动人却没声了,她将衣撑钩在门把手上立刻闪身退了出去。
唐荼后撤一步将用过的酒精棉签扔进垃圾桶,指了指那一黑一白两件衬衫:“要换下来吗?”
阮幼青眼力好,他看得出唐荼的衣装多是贴合本人的身形,自己的肩膀大概宽出三四指,衬衣套上胳膊大概会卡住,何况那样贵重的衣服他也穿不惯。所以他摇摇头:“谢谢,不用了。”
唐荼又取了热毛巾给他,让他擦干净下巴,阮幼青一抬头便看到他靠坐在桌边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位太太看上去...年纪比你大很多,女儿都上高中了吧。”唐荼终于还是开了口。
阮幼青点头。
“你......平时创作需要的花销大么?”
“还好。”阮幼青猜他问的是制作玻璃的成本。
“这些是你的私事,也许我没立场过问,但我非常欣赏你的作品,我记得去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有说过。”唐荼抿了抿嘴唇,原本就淡的唇色被他抿到发白:“你就没试着主动联系一下其他工作,或者向画廊自荐么?我个人觉得你这样下去不算个长久之计。你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可以提供资金给你的人,而是更专业,更了解市场的专业人士帮助你。你不用……不用这样委曲求全的。”
他虽表达的隐晦,但阮幼青总算听明白了。他将用过的毛巾放到唐荼撑住桌子那只手旁边:“她是我妈妈。”
“她……嗯?”显然这很让人出乎意料,唐荼咬紧的嘴巴微微张开,惊诧地盯住他。
“她生我很早,所以看起来不像妈妈。”他试图解答对方的疑惑。
“那......那个女孩......她怎么说……”
“她是我妈妈改嫁后生的,并不认识我。”这解释起来有些复杂,他讲话很慢,但见唐荼并没有任何催促的意思就继续说下去:“我父亲去世得早,我两三岁的时候,妈妈就离开家乡了,她的新家人并不知道她曾经生过我,所以那个女孩并不认识我。”说到这里就足够解除误会了吧。
除了一起住了四年宿舍的项羽,阮幼青从未与别人提及半句家事,连陆真夫妇都只知道他跟着外公长大。倒不是刻意隐瞒,因为他本人其实不记得什么,都是从外公和街坊邻居的闲谈里得知的。
阮幼青两岁那年的盛夏,一家三口乘火车去海汐旅游,他第一次看大海就遇上了规模可观的台风,海上的大雨狂风对许多内陆游客来说是奇景,雪白的浪头从远处晦暗的天色里席卷奔涌,拍打上了岸边,简直活活将日本浮世绘的神奈川冲浪里挪到现实中来。杨柳胆子小,牵着年幼的儿子站在远处看这副壮阔的景,也看到了堤坝边挤满了兴奋的游人,那些人并未领教过海的威力,不顾警示牌的劝阻欢呼着迎接滔天巨浪。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三四米高的一浪击打上来又退回海里去,两个半大的孩子就被海浪生生吃了进去,人群随即爆发出骚乱与尖叫,众人终于意识到警示牌的标语并不是危言耸听,这海浪真的能要人的命,便纷纷相反方向逃窜。阮幼青的父亲正是这一刻成为英雄的,他想也没想就冲了出去,与几个会水的成年男人一同跳进了汹涌的海潮中。他们抓住了小孩奋力托出水面交给岸上惊慌失措的家长又回身找另一个,前后不过几分钟,孩子们都成功获救,可是奋不顾身救人的父亲却没能回来,尸体是风平浪静之后打捞上岸的,阮幼青没有见到,回忆里只依稀留下了一个父亲冲出去的背影。
那个时候妈妈不过是个刚刚20岁的姑娘,一蹶不振了许久。邻里街坊刚开始图新鲜,同情心爆棚地帮助见义勇为的英雄遗属。可日子久了哪有什么感同身受,一个如此年轻漂亮的寡妇时时刻刻受到关注,跟哪个男人多说了几句话,在谁家停留,会不会改嫁,都成了这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阮幼青的外公硬是将陷入低潮的女儿从这个小地方赶走,他说去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好好生活,幼青我帮你带。就这样母亲在他三四岁的时候离开了家乡,再也没回来过。直到上初中,外公才告诉他母亲早已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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