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片上的宣兆眼带笑意地回望他,无声地表达了赞同。
典礼结束后,岑柏言本来想在宣兆的学校里随便走走,看看他待了七年的地方。还没走出礼堂,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从教师观礼席上匆匆赶来,叫住了岑柏言。
“小同学,我刚才看你坐在宣兆的座位上,你是替他来办手续的吧?”教授和蔼地问。
“对,”岑柏言点头,“您是?”
“我是他导师,”老教授拍了拍岑柏言的肩膀,“你和我来一趟,他有东西落在我那里了。”
岑柏言随着教授去了科研楼,到了一间满是中草药标本的教室。
“这是做药理实验的地方,平时也都开放给同学们,小宣从大一就喜欢来这里自习,都知道那是他的座位。”教授指了指最角落靠窗的一个位置,“喏,他就坐那里,不少女孩子都在窗户外面偷拍他。”
岑柏言顺着教授手指的方位看过去,落地窗外是一排葱郁的梧桐树,薄纱窗帘在空调冷气的吹拂下微微飘动。
书桌上堆放着满满的书,一盏台灯、一个马克杯、一支签字笔。
“都是他的东西,你去收拾收拾吧。”教授笑着说。
岑柏言走到书桌边,那些书大都是厚厚的大部头,岑柏言光看书名就觉得艰涩。
他随便拿起一本砖头似的《医用药理学》翻了翻,被入眼的满满笔记惊呆了,瞬间诧异不已。
五百多页的书本,几乎每一页都有宣兆留下的笔记,有时是他提出的疑问,有时是一些简单的批注,有时是记录对照的英文名词。
岑柏言又翻了几本书,无一例外,都是宣兆用功的痕迹。
“怎么?很惊讶啊?”教授看到岑柏言的表情,觉得很是有趣,调侃道,“小宣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学无术?”
“不是,”岑柏言连忙解释,“我只是——”
“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勤奋?”教授摇摇手,“确实,他干什么都让人觉得游刃有余、手到擒来,其实他是我这么多学生里头,最刻苦的一个。看来你还不够了解他啊.”
书本里,一个叫“氯化筒箭毒碱”的名字被宣兆画了一个圈,旁边标注上一串岑柏言看不懂的英文字母。
岑柏言心头泛起一阵酸涩,抿了抿嘴唇说:“嗯,我还不够了解他。”
“他经常一坐就到深夜,要么是看书,要么是做标本处理,”教授说,“他大二那年,我就看出这孩子是可造之才,刚好那时候我带队去版纳做调研,我问他想不想一起去,小宣当时就坐在那儿,仰着脑袋,我能感觉到他是很想要去的。”
岑柏言心一下就揪紧了:“那他去了吗?”
教授遗憾地摇摇头:“没有。当时我忙着别的事情,给他一张表,让他填好了给我。他第三天拒绝了,说他不喜欢集体行动,不适应。但我老头子眼尖,明明看到他表都填好了。”
岑柏言不免有些失落:“他一定是想去的。”
“后来我才知道原因,我带去的都是研究生博士生,那群家伙嘀咕了几句说小宣腿脚不便,雨林潮湿泥泞,地况复杂,恐怕要分出不少精力照顾他。这些话估计被小宣听到了,”教授叹了口气,摆摆手说,“算了算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岑柏言喉头一哽,忽然想到了宣兆的日记本里曾经写过——
“下午实验室里谈论去西南参加学术论坛的事,有位老师不希望我同行,要去的地方在山区,他担心他的学生要分出精力照顾我。”
原来他的日记并不全是假的,原来这样的事情早在他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发生了。
大二那年,宣兆二十岁,他是怀着怎样兴奋和期待的心情接过教授递给他的这张申请表呢?在听到师兄们的窃窃私语后,他又是怎样的失落和气馁呢?
也许类似的情景更早就上演过,初中时代的宣兆会不会偶尔也期待站上操场的塑胶跑道、偶尔也期待有人邀请他试一试投篮是什么感觉、偶尔也期待参加班级的集体出行活动。
没有人在意他的期待究竟经历过多少次落空,而是给他扣上“独来独往”、“不合群”、“孤僻”的帽子。
“他保研那年,我问他喜不喜欢中医学,他说他喜欢。”老教授最后看向角落里那张书桌,语气中充满惋惜,“我又问他那你是想做学术还是做实践,他说他都不做。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件事情虽然他不喜欢,但不得不做。估计他指的是开公司吧,我也不知道那些八卦,但听说他现在自己经营了一家企业,有声有色的,就是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干那个。”
岑柏言鼻头一阵阵地发酸。
原来宣兆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天赋异禀,他比别人还要刻苦、还要用功。他喜欢他的专业,他在有限的时间里拼了命的去喜欢,因为宣兆知道总有一天,他不得不去做别的事情。
命运像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后推着宣兆往既定的道路上走,他从来没有自由地做出过一次选择。
回到了医院,岑柏言给宣兆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你要是喜欢,以后我们自己开一家医馆怎么样,你做老板在前面开药,我当老板娘吃你的软饭,”岑柏言嬉皮笑脸地说,“我反正臭不要脸,我就喜欢吃软饭,少奋斗几十年呢。”
他趴在床边,双手枕着下巴,凝视宣兆很久很久。
这一趟,岑柏言猛然发觉,原来他真的不了解宣兆。
比如他不知道宣兆在校内的流浪动物救助组织里认养了八只流浪猫,不知道宣兆每年都会在公益义卖上买来很多没有用的东西,不知道宣兆参加过敬老院的慰问活动。
他明明是最有资格走在阳光底下的人,却把自己藏进了阴影里。
“笨死了,”岑柏言缓缓眨了一下眼睛,“笨死了,宣兆。”
宣兆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岑柏言到现在也没有办法给出一个答案,好像说什么都不对,说什么又都不准确。
思索片刻,岑柏言给出了独属于他的定义——
“是我深深爱着的人。”
傍晚十分,陈威来了一趟,这家伙极度聒噪,嗓门大的连岑柏言这种清醒的人都受不了,更遑论宣兆这种昏迷的人。
“小宣老师,啥时候睁眼啊!久病床前无孝子,儿子对爹妈都这么无情,更别说岑柏言对你了。”陈威在宣兆耳朵边上喊,“你要是再不睁开你的大眼睛,岑柏言就要移情别恋啦!昨儿早八还有个美女找他问比例尺.”
“滚滚滚,你他妈赶紧给老子滚,”岑柏言踹了他一脚,一个劲儿把他往外推,“这儿是医院,安静,懂吗?”
陈威笑的没皮没脸:“我这是给小宣老师使用刺激疗法。”
“我刺激你|妈!”岑柏言朝他比了个中指。
“你懂个屁,”陈威从果篮里顺了个苹果,“我洗苹果吃。”
“把水壶带上,顺便接壶开水回来。”岑柏言使唤他。
陈威翻了个白眼:“你当我是免费劳动力呢吧?”
接完热水回来,陈威一手拎着水壶,一手提溜着苹果,在电梯口遇见个小姑娘,穿着条绿色裙子,文文静静的,手里抱着一束紫色的花。
人挺美的,花儿挺丑。
陈威觉着这花挺眼熟,小宣老师病房里那束花不也是紫色的吗?丑到一块儿去了!
于是他多看了小姑娘手里的花两眼,小姑娘很警惕,瞪了他一眼,撒腿就跑。
“我长得有那么像流氓吗?”
陈威不仅在心里发出灵魂一问。
“绝了啊岑柏言,我刚在外边遇见一女孩儿,抱着个丑不啦叽的花,现在这姑娘都什么审美啊!”陈威边啃苹果边晃悠着进了病房,“就这花儿也有人买,我看多半是人傻钱——我|操?!”
正在窗边插花的小姑娘转过身,秀气的眉毛紧紧拧着,满脸不悦地看着陈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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