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过的第二个年,柏言,新年快乐。”
当天夜里,岑柏言做了一个极其混乱的梦,他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大学城那个破落的小屋,他抱着宣兆问“你心里的房子,我住进去了吗”;而后画面一转,唐人街张灯结彩,焰火照亮了整片天空,骑在爸爸脖子上的孩子拍着手欢呼,宣兆说“我学会了新的菜,你要尝尝吗”.
两个新年的场景在这个梦里交替闪回,上一秒的宣兆弯着眼睛在笑,下一秒的宣兆却睫毛湿润,两个宣兆的脸渐渐重叠在一起,温声喊他“柏言”。
柏言,柏言,柏言.
岑柏言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沁出了一身冷汗,头昏脑胀。
他起身冲了一杯感冒冲剂,房里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岑柏言缓慢地眨了眨沉重的眼皮,扭头看见窗外天光微亮,忽然有了种晨昏颠倒的不真实感。
在额角渐渐加剧的钝痛中,岑柏言甚至开始怀疑宣兆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从头到尾根本只是他自己的幻想罢了。否则他怎么会没出息到因为一个人而疼的翻来覆去,每天睁开眼后都觉得胸膛里是一片空荡荡,好像他遇到再多的人、经历再多的事都没办法把那个空洞填满。
岑柏言抬手搭着额头,愣愣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冒出一个问题:“我身体里缺了的那一块究竟是什么呢?”
——肯定是我还不够忙,我吃饱了撑的才有功夫在这儿瞎他妈矫情。
岑柏言不愿意也不敢去细想这个问题,他武断地给了自己一个潦草的答案,
喝了感冒药后有些犯困,但天都亮了,岑柏言怕再睡过去一会儿起不来,于是干脆起了床,洗漱后喝了杯咖啡,收拾收拾就出门去了学校。
接下来几天,原本苍蝇般在校门口蹲点的媒体全都不见了,岑柏言心下了然,这一定是宣兆的手笔。
宣兆这次过来,应该就是为了帮他解决这些麻烦吧。
岑柏言无法坦然接受宣兆为他做的这些事,却也找不到好的方法拒绝。
不管他接受还是拒绝,都不可避免地要和宣兆产生交集,这本来不是什么问题,恋人间分分合合是很正常的事情,好聚好散、分手后依然是朋友的也不在少数。
然而,他和宣兆的开始就是源于仇恨和欺骗,他没有办法心平气和的和宣兆做普通朋友,因为他们每见一次面、每说一句话,都是在伤人伤己。
何必呢?
“何必呢?”龚叔也这么问宣兆。
他只身一人来美国,龚叔本就是一千一万个不放心。他人不在的这段时间,医院便把最新的检验报告直接递送到了龚叔手上,龚叔这才知道宣兆的健康状况愈发差了,病人自述那栏里记录了宣兆的左腿甚至出现过将近一小时都毫无知觉的情况,医生提出有神经系统功能障碍的可能,需要宣兆做进一步的脑部检查。
脑部检查?!
龚叔又是心痛又是气愤,在他看来,所有涉及到“脑”的病都是大病。他照看了宣兆将近二十年,亲眼看着宣兆从一个椅子高的小娃娃长成今天的宣家当家人,让宣氏重振旗鼓。龚叔年轻的时候受宣博远重用,一辈子为宣家办事,他本以为自己能够瞑目了,终于不负宣博远所托带大了宣兆,可以安心去地下见老爷了,可宣兆竟然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这让他有什么脸面下去见老爷!
宣兆长这么大,龚叔第一次对他发火,让他立即回来做全面的身体检查,要是再在美国待下去,他就亲自去抓宣兆回来!
宣兆哭笑不得,耐心地解释“神经系统功能障碍”根本不算是什么病,医生都喜欢夸大其词。可龚叔怎么听得进去,搬出了杀手锏说:“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把这个事告诉小姐!”
就如同他总是喊宣兆“少爷”,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宣谕年纪多大,龚叔也总是称呼宣谕叫“小姐”,好像在龚叔眼里,宣谕永远是那个十七八岁、穿着裙子在花园里浇水的小姑娘。
宣兆因为这个称呼心头一热,笑着说:“叔,我妈妈什么都知道。”
龚叔大为震惊:“不可能!”
“是她教我勇敢一点,”宣兆把电话开了免提,站在落地窗边说,“她都知道的。”
“那.那你也不能.”龚叔重重叹了一口气,“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我爱惜的。”宣兆说。
他有珍重自己,他按时吃药、定期复查,但有些伤病的恶化是一定的,并且是不可逆的。
龚叔一时无言,半晌,他忧心忡忡地说:“少爷,你快回来吧,你要补偿他,用其他方法不好吗?你何必为了他做到这份上啊?”
“我不是要补偿他,也不是为了他才做这些,”宣兆抬眸远眺澄澈的天空,轻声说,“我是为了我自己。”
他想要追回岑柏言,他想和岑柏言重新在一起,不是为了别的谁,而是为了他自己。
为了曾经被岑柏言深深爱着的他自己,为了伤害岑柏言之后才恍然大悟他也深深爱着岑柏言的他自己。
龚巧不晓得怎么知道了宣兆的身体情况,打来视频电话后也不说话,默默在那头啜泣。
宣兆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最不会安慰人,尤其不知道怎么安慰小姑娘,于是安静地等龚巧哭够了,才好笑地问:“泄洪泄完了?”
“嗯,”龚巧一向内敛,被宣兆一调侃瞬间连话都不会说了,顿了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哥,柏言哥他接受你了吗?”
“还没,”宣兆摇摇头,“你别操心那么多,好好上学。”
“我知道的,”龚巧一本正经地说,“我猜柏言哥是很不好追的,你要加油了。”
“小丫头,”宣兆眉梢一挑,“说的好像你很有经验似的。”
龚巧耳根瞬间红了个彻底,她确实没有什么经验,她和卓非凡青梅竹马、水到渠成,不存在谁追谁这一说,两个人安安稳稳的,没有什么波澜起伏,龚巧觉得这样就很好。
宣兆总觉得巧巧过于老实温顺了,从小到大都担心她吃亏,他这个做哥哥的实在是不太称职,很少主动关心龚巧的近况,好在巧巧身边有个卓非凡陪伴。
龚巧和宣兆聊了些最近的事情,说上周她和卓非凡一起去看了场舞台剧,龚巧随口赞叹了一句女主角的裙子华丽又飘逸,前天她无意中瞥见卓非凡正在网络购物,下单了那件公主裙。
“再过半个月就是我的生日了,我猜非凡哥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吧,”龚巧红着脸,“哥,你也要装作不知道哦。”
“好,我什么也没听到。”宣兆靠着椅背,笑着回答。
“非凡哥做这些,我就很开心,这应该就是追求吧,”龚巧手里摆弄着刻刀,歪了歪头说,“你追求柏言哥,也要让他开心,要给他惊喜。”
宣兆眼睫一颤,让岑柏言开心,给岑柏言惊喜?
旋即他垂头苦笑了笑,自嘲地想,恐怕他怎么做,岑柏言都不会觉得开心的。
宣兆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中,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离岑柏言近一点,于是只有凭着本能去靠近岑柏言,却一次次地把岑柏言推的越来越远。
挂断视频后,宣兆仰靠在椅背上,深深呼出一口气。
舞台剧?
宣兆心念一动,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嘴唇,而后搜索起了城市剧院近期有什么演出。
“非常棒的演出,女主角的裙子实在是太美了,穿上就能变成公主呢!希望我也可以拥有一件,我的王子殿下快带着公主裙来找我吧!”
岑柏言课间刷了会儿手机,看见岑情三天前发了这么一条朋友圈,配图是两张门票。
他放大图片看了眼,竟然是全英文演出的舞台剧门票,讲的是女主角从岌岌无名成长为雕塑届大师的故事,由于题材小众,在网络上热度并不很高。岑柏言之所以知道,纯粹是因为之前听宣兆的原因,去年龚巧生日,宣兆给她挑选的生日礼物就是这个剧团的演出录制合辑。
这种艺术性强的展演和岑情素来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岑情怎么会去看这个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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