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人现象。”
“啪!”玻璃尽碎的声音。
这一声炸裂的脆响尖锐而巨大,划破病房内的静默,迅速挑起在场二人的神经。
冲突一触即发!
埋在手背血管的长针被降谷零毫不犹豫地拔出,力道大到直接将吊瓶牵扯下来——
还剩半数的药液和着破碎的玻璃碴飞溅,他的呼吸开始不受控地颤抖。
青年抬手伸向病服内部,惊慌地拉扯着粘在上身的心电仪连线。
风见裕也连忙抬起手阻止他:“不行!降谷先生!你身上还有伤!!”
床间的青年拍开他的手,嘶吼道:“别碰我!!!”
风见裕也身型一顿,手臂茫然地停在空中。
他从来没有被这位年轻优异的上司以如此失态的模样大吼过。
降谷先生向来是冷静的、沉稳的,大多数时候甚至是温和的。
他从来没有这般惊惶不安,像只沉沦的困兽。
风见裕也有点害怕,他确实被上司应激反应似的状态吓到了,但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降谷先生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差,腰腹处的收口可是贯穿伤!
虽然已经对伤口进行了缝合处理,但绝不能让降谷先生到外面随意乱跑。
于是他扬起声音:“不、不行——!降谷先生!冷静一点!!!”
他试图再次制止对方,却被踏着拖鞋走下床的上司一个利落的过肩摔:“噗通!”
伴着一声巨响,风见裕也被摔得头晕目眩,等他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扶起碎了一半的眼镜时,却见他的上司已经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613号床……613号床!!
降谷零在走廊中迅速奔跑着。
他的视线急促地扫过甬道间的病房,他的腹部在猛烈的大幅动作下已经渗出了殷红色的液体,很快便浸湿了他的病服。
仿佛被无数虫豸啃噬的细密疼痛令他的额角冒出了冷汗,手背甚至接连冒出青筋,可他仍然在朝向跑动,速度未曾减缓。
613号!
当他在门牌上瞥见了这个数字后,他抬起手立刻推开了门!
“嘀……嘀……”
心电监护仪的运作声落向他的鼓膜。
洁白的病床上,平躺着一名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青年。
青年的脸前罩着呼吸辅助器,身上同样连接了多台电子仪器。
他好似只是单纯地陷入了沉睡,很快便会一觉醒来。
身着病服的身躯被白羽般的绒被怀抱,没有表情的面容透着一如既往的清冷,浓黑细密的长睫安逸地搭在脸前。
降谷零停顿在门边,那一瞬间他几乎一哽。
他下意识地放轻了步伐,小心地、缓慢地、走到了病床边缘。
就像他在晨间睁开眼睛,看见近在咫尺的睡颜般——
他会抬起手,轻盈地描摹青年漂亮的眉骨和深邃的眼窝,而对方会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梦呓,眼皮随之轻轻颤动,上下两层睫毛逐渐分隔,袒露出带着雾气的浅灰眸子。
然后,黑发恋人的眼神会逐渐清明,漫上惊艳卓绝的笑意。
他的前辈会张开唇瓣,用晨间特有的、略带沙哑的悦耳嗓音对他轻声说:
“早安。”
降谷零停在了床边,静默地垂下头。
他抬起抖动的手指,轻触在对方一如既往的清峻眉眼间。
只是床上的青年毫无反应、不声不响,安静的像是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皮肤的触感是柔软的,却透着深入骨髓的冰寒。
降谷零收回手。
“嘀……嘀……”
心脏监护仪的跳动声平稳和缓,却几乎要将他的大脑尽数冲刷一遍,反复向他昭告着某项事实——
他张开嘴唇,喉结不受控地滑动着:“前辈……”
“早安。”
青年在原地等待了一会,他所期盼的奇迹并没有出现。
那道声音轻飘飘地落下,宛如石沉大海的鸣音,残忍而无情地散去。
……
……
“先生?”门边走来一名年轻的护士。
见到降谷零顶着一身殷红,却笔直地伫立在病床旁时,她险些惊叫出声。
“你是哪个病房的病人!”她匆忙跑进来,上下检查着他的伤口:“伤口都裂开了……!不疼吗!!”
那一身蔓延向全身的血迹,她光是看着,便觉得头皮发麻。
“不好意思!!”门边又冲进来一个青年。
风见裕也跑到降谷零的身边,连连朝护士道着歉:“不好意思,他情绪有点激动……我这就带他去找医生。”
“降谷先生。”他轻声靠近青年,“我们回去吧……”
“伤口、伤口已经裂开了,今泉先生要是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的。”
那双失焦的蓝眸慢吞吞地游移,再度落向那张宁静的睡容。
——他会不高兴的。
“哈。”降谷零抬起手,手背遮蔽在了眼前。
“他要是不高兴了……”声音在抖动,“那为什么不坐起来,狠狠地训斥我一顿——”
“为什么啊、风见?”
“他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为什么啊?”
那副挺得笔直的背脊,最终还是弯了下去。
青年几乎要瑟缩成一团,晶莹的液体从指间的缝隙流溢而出。
“……降谷先生。”风见裕也叹了口气。
“这是医生们给你抢救的时候,从你身上取下来的围巾。”他蹲到青年身边,掌心赫然放着叠至整齐的浅灰色围巾。
围巾之上,尽是干涸的血液。
“想必、是今泉先生为您做了紧急止血处理吧。”顶着碎了大半的眼镜,风见裕也小心翼翼地说道。
这是川江熏的围巾。
降谷零垂着眼帘,默默接过围巾。
模糊的记忆里,是滔天的烈火和飘动的火星,似乎有人站在其中,却轻轻回眸,朝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再见。”
“再见。”
“我爱你。”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于同一时刻响彻。
……
……
“零?”病床间的青年温和地侧过头。
“在想什么?”
声音依然很虚弱,但却是降谷零时隔1286天后,再度听见的,最为真切的声音。
“前……”他坐在床边的椅凳上,想发出声音,却发现声带不受控似的,全然沙哑了。
真逊啊,降谷零。
他在心中如此指责着自己。
他每天都在计算,时刻默念着1月19日——今泉昇沉睡的日子。
无论工作有多忙,他都会保证一周来到这间病房两次。每次他都带着一束鲜花,先将床头的鲜花替换掉,打扫一遍卫生,再帮前辈按摩身上的肌肉——防止萎缩得过快,最后要和前辈聊聊天。
医生说这样可以刺激病人的神经,也许有机会让对方苏醒。
但无论他说什么,前辈都没有反应。
哪怕睫毛颤一下、指尖动一下——可惜统统都没有。
也许前辈真的在生他的气。
又或者他讲的话不够好笑,前辈觉得无聊,不想理会他。
“前辈。”他这次终于得以说出话了,声音依然是嘶哑的。
“嗯。”床畔间的青年轻轻回应,浅灰色的眼中映着窗外细碎的光。
他的眼仁微弯,耐心地等待着他的恋人。
“我好想你。”降谷零轻声道。
1286天,30864小时。
无时无刻都在想你。
青年抬起手,颇为骨感的手掌抚摸在那头柔软的浅金色碎发上。
他慢吞吞地,有些费力地吐出几个音节:“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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