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仁宗皇帝本纪(5)
皇后说得不错,养儿招儿。
自从收了这个养子,自己的身体渐渐地好了,不像先前缠绵病榻,也有力气去召幸后宫了。
他这几天和任美人等年轻后妃混在一处,觉得腰上更有劲儿了,整个人都年轻了好几岁。
虽然后宫暂时未传出喜讯,但他相信,只要自己勤奋耕耘,假以时日,一定能生出亲儿子的。
等他生出了亲儿子,就把儿子立为太子。
但他不会把受益赶出宫去的,他喜欢受益,打心眼里喜欢,他甚至觉得自己对这个孩子的喜欢超过了他死去的太子。
只是可惜……受益终究不是他亲生的儿子。
他不会亏待受益,等储君的事情定下来了,他就封受益为亲王,广置封邑。
等自己百年之后,皇帝私库里的钱财珍宝都留给受益。
受益是他最喜欢的儿子,除了皇位,他什么都可以给他。
只除了皇位。
他的皇位,必须留给亲生儿子。
宋真宗的这种心理,寇准摸得透透的。
寇准虽然有些浪,有些狂,但毕竟和老赵家的两任皇帝打了半辈子的交道,对皇帝心理的把控还是很到位的。
否则他也不能数度罢相又数度复相了。
其实对于寇准本人而言,宋真宗选谁当太子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无论宋真宗打算把皇位传给谁,他寇准永远都在托孤重臣的名单上。
他原本不必掺和进刘娥和赵受益的争储风波里,但是,他知道,如果他选择置身事外,那他永远无法得到安宁。
因为寇准是一个自傲到近乎自恋的人,在他的心里,他寇准应该是天下第一的人物,天下谁都不配得到皇帝的宠信,只有他配。天下谁都不配权倾朝野,谁都不配出将入相,只有他配。
他无法忍受屈居人下,甚至无法忍受与庸人比肩。
这样的性格,让他在官场上得罪了不少同僚,受了不少排挤,也因此数起数落。
为官三十年,从太宗朝到真宗朝,他受了不少奉承追捧,也受了不少冷眼挤兑。
他受够了。
宋真宗虽然信赖他,但恐怕不会把下一任皇帝单单只托付给他,一定会再安排一两个人来分权。
毕竟本朝自太.祖赵匡胤开始,“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把分权制衡发挥得淋漓尽致,为的就是防止大臣专权。
而寇准抓心挠肝地想要专权。
他明白,按部就班地等着真宗驾崩、太子继位,永远都无法满足自己内心的渴望。
他只能采取特殊的手段。
比如,和刘娥结盟,扶持她的养子上位。
肯下大本钱,才能有大收获。
寇准一向是个愿赌敢赌的人,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也愿意孤注一掷。
而且,情况似乎没有他估计的那样糟糕。
他原本以为,如今宫里那位小皇子只是宋真宗逼不得已才收进宫来的,宋真宗未必十分讨厌他,但也不会真心喜欢他。
寇准给小皇子做老师,闲暇时也会跟宋真宗聊一聊孩子的学业。
他以此试探宋真宗对皇子的态度,但却得到了意外之喜。
宋真宗似乎真的很喜欢、很关心这个孩子。
就好像这个孩子真的是他的亲生儿子,他真的是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一般。
寇准了然了。
宋真宗并不是真的不愿意让赵受益继承他的皇位,他只是跨不过心里的那道坎,暂时接受不了“让别人的儿子继承自己的皇位”这件事情而已。
毕竟本朝太.祖太宗那点兄弟阋墙的破事实在是太惨烈了,皇位来之不易,宋真宗不想把它交给外人。
而且,宋真宗作为宋朝第一个子嗣艰难到需要从外部过继的皇帝,他本人还没有真正接受自己断子绝孙了这个事实。
所以,寇准只需要让宋真宗认清事实,直面内心,宋真宗就会自己做出最后的抉择。
这可比押着皇帝去前线轻松多了。
寇准这回不打算把宋真宗逼得太狠。
毕竟这是关乎皇位传承的大事,除了皇帝,谁都不应该插手。
当初宋真宗上位的时候,寇准都没直接给宋太宗出主意选储,何况如今。
他打算攻心为上。
于是在某一个天气晴朗的休沐日,宋真宗带着刘娥寇准和一些近侍在延福宫赏景的时候,寇准就在宋真宗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小皇子最近课业又进步了。
天下的父母没有一个不愿意炫耀儿女的,何况宋真宗刚得了一个这么喜欢的儿子,正愁没地方得瑟,忽然碰着这个机会,当即让刘娥遣人回宫把赵受益叫来,要考校他的功课。
赵受益刚到延福宫,没摸清楚底细,但看见寇准和刘娥都在,面无愁色,就知道不是什么坏事。
宋真宗问的都是些浅显的问题,他一样样地回答了。
他每回答上一句,宋真宗的面上就多一分喜色,而寇准和刘娥的面上就多一分愁思。
赵受益明白这俩人是要挖坑给宋真宗跳,他准备按兵不动,静静地看大佬们表演。
果然,宋真宗问完了问题,回头对他的近侍们说:“你们看看我的儿子!我新得的麒麟佳儿,可比王旦的儿子强上百倍去了!”
王旦是他的宰相,两人君臣感情也很深厚,所以宋真宗拿王旦开玩笑。
忽然,他看见寇准和皇后的脸上竟然没有高兴的神色,不禁疑惑:“平仲,梓童,你们怎么满面愁苦?”
寇准摇头叹气:“官家,若您真心疼爱小皇子,就不要再在人前夸赞小皇子了!”
宋真宗不解:“这是为何?”
寇准道:“皇帝虽然可以有很多儿子,但只有储君可以接受皇帝的赞扬。皇帝如果夸赞储君以外的皇子,就会让天下疑惑,不知皇帝是否仍然属意储君。这是天下祸乱之本。如今官家未立太子,群情浮动,流言四起。官家如今的一言一行,都会令天下惴惴不安。所以还请陛下不要再夸赞小皇子了。”
宋真宗一腔爱子之情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时闷闷的。
转头看见刘娥的眼眶红了,不禁问:“梓童因何感伤?”
刘娥强忍泣音:“妾,妾只觉得受益命苦。”
宋真宗问:“受益是朕的儿子,有大福分,怎么可能命苦?”
刘娥说:“妾不求受益有什么大福分,妾只求受益能够一辈子平安如意,哪怕做一个平民百姓,做母亲的也心甘情愿了。”
宋真宗烦躁地一摆手:“受益是朕的儿子,将来是大宋的亲王!什么平民百姓!”
他心里不舒坦,觉得这里简直呆不下去了,转身就往后宫里走。
刘娥和寇准对视一眼,招手叫赵受益:“受益,跟阿娘回宫。”
宋真宗回了后宫,本想直接去找任美人,结果今天恰好是任美人不能承宠的日子,于是只好另寻一位妃嫔。
这位妃嫔姓余,张扬明丽,火辣大胆,与任美人是不一样的风情。
宋真宗喝了几杯闷酒,揽住凑上来的余嫔:“爱卿你说,朕的小皇子,是不是有大福分的?”
余嫔娇笑着给他添酒:“小皇子将来必定也是一位贤王,这当然是大福分了。”
宋真宗眯着眼睛看她:“怎么,你也觉得他不是朕的儿子吗?”
因为赵受益名义上的生父正是一位贤王,余嫔此言正好戳在宋真宗的肺管子上。
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拦着我,不让我亲近受益,不让受益当我的儿子,可赵受益他就是我的儿子!不是老八的儿子!
宋真宗一把推开余嫔,跌跌撞撞地闯进任美人的寝宫。
任美人住得离余嫔不远,所以宋真宗从任美人处出来才直接去了余嫔处。
此时任美人正在对镜梳妆,看见宋真宗进来,惊讶地回头:“官家,您怎么……”
宋真宗把着她的肩膀:“你说,朕到底有没有儿子!”
任美人愣了愣,缓缓垂头:“官家春秋鼎盛,一两年内,后宫必有皇子降生。”
宋真宗冷笑一声,狠狠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朕有儿子!朕有儿子!受益是朕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