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典这才记起还有正经事要做,于是乖乖闭上眼睛, 两人以额头相贴。
深度绑定的的第一步,是向导与哨兵之间精神触丝的互相接触。这种行为和精神动物之间的亲昵相差无几——白典与卫长庚的精神触丝互相缭绕着, 传递过来的都是温和友好的正面情绪。白典感觉内心温暖平静,轻飘飘地仿佛浸泡在水浴池里。
他就在这平和幸福的情绪里慢慢前进, 没有遭受任何阻碍就顺利抵达了卫长庚的精神屏障区。
上个学期,当白典的腺体状况还没那么糟糕的时候,卫长庚也曾向他展示过自己的精神屏障。如果用具象化的语言来描述,卫长庚的精神屏障是一堵通天达地的巨大黑色高墙,甚至比任烛景的防御技能更应该被称为“冥府的叹息之墙” 。
毕竟眼前这堵可怕的障壁不仅仅是超哨兵自身的强大意志,还有数位顶尖向导的日常维护修补,甚至可以说是全联盟首屈一指的铜墙铁壁。
这次为了配合白典进行深度绑定,卫长庚事先做了精神疏导,并且调低了精神屏障的防御等级。此刻在他的主观控制之下,屏障被进一步降低,白典得以不受任何阻碍地踏入了卫长庚的精神领域。
高墙之后是通往精神领域核心地带的缓冲区。相当于白典精神领域里环绕着岛屿的海洋。但是卫长庚的“海洋”却是猩红色的——更确切地说,这是一片红色花海。
乌黑的夜空中高悬着一轮明月,仿佛巨灵的独眼俯瞰着大地。大地上开满了猩红的彼岸花。像血海、像火焰,像通往冥府地狱的不归之路。
白典想起来了,一年前自己就曾经来过这里——那还是他与张叏生死搏命的时候,他的意识被吞进了张叏的精神领域,是卫长庚展开自己的精神领域将他抢了过来,再把他丢回到现实世界。
现在白典知道,在哨兵与哨兵之间精神领域的直接碰撞十分罕见,但卫长庚这样的强者显然无所畏惧。
越来越多的精神触丝在月光下慢慢凝聚成人形,白典踏着遍地红花向前走去。
月光落在他身上,为他披上了一件银色长袍。凡是他走过的地方,血色花朵也变成了月光的银白。花瓣在半空中飞舞,仿佛正在下着能够熄灭火焰的大雪。
没走多远,白典就在花海中发现了熟悉的身影:是卫长庚的精神动物,不是某一只,而是一大群——高大的雄狮、猛虎,最熟悉的狞猫,还有几只娇小可爱的黑足猫。
白典的内心充满了喜悦。他快步走上前去,与这些久违的动物亲密接触、他抚摸着它们或粗糙或丝滑的皮毛,揉捏着肉爪,听着猫科动物独有的、高低低的呼噜声,这段时间的思念饥渴才勉强得以满足。
一番亲昵过后,雄狮示意白典骑上自己宽阔的后背,猫群便簇拥着他开始飞快奔跑。
四周景物不断向后倒退,红色花海变成了一片红雾。雾气散去时,空中依旧明月高悬,可月下却出现了一座孤高的山崖,崖底豁然敞开着一间轩昂高大的石洞,洞内火光熊熊,投射出无数大大小小静默的人影。
白典下了雄狮,站在洞外向里看。里面是一座高耸的九阶祭坛,每一层都有着华美的神像与史诗浮雕。祭坛的顶部没有主神,石雕华盖下方安置着一块漆黑崚嶒的怪石。
是了!这就是陨落的长庚星——白典回忆起了卫长庚诞生时的那一幕,他顿时明白过来:这里不仅仅是石洞,更是神殿,是卫长庚力量的源泉。
载过白典的那头雄狮朝着石洞走去,转眼就消失在了祭坛的火光里。而余下的其他猫咪则催促着白典继续前进。
绕过石洞神殿没走多远,前方又出现了火光,甚至更高、更明亮。那是一座正在熊熊燃烧中的高楼。
白典眯起眼睛看向烈焰,他似乎看见火光中存在着无数狰狞可怕的面孔,它们咆哮怒吼着,想要从楼里挣脱逃逸出来。可冷热交锋形成的狂风却围绕着高楼,如同不可见的牢固障壁,将火焰牢牢地束缚住。
站在高楼之下,白典默默捂住心口。即便保持着相当的安全距离,他也能感觉到风中裹挟着的种种负面情绪。有遗憾、有悲伤,更多的还是无奈与苦涩。
这些都是卫长庚的心魔,更通俗地说是他的精神创伤。它们不是那种能够轻易丢到精神屏障之外,任由哪个向导随意处置的精神垃圾;而是卫长庚精神的一部分,是他人格内核的一部分。砂砾之于牡蛎也是一种痛苦,但它却能够凝结成宝贵的珍珠。
又有两只老虎脱离了猫群。它们朝着火焰走去,很快就化为了镇守高楼的巨大石兽。白典伸手轻抚石兽的脊背,本该冰冷的石块却有着异常温暖的触感。
他在石虎的身旁停留了片刻,直到强风继续将他推向前方。
前面的天色逐渐明亮起来,像是凌晨四五点的晨光,将晓而未晓。地面冒出柔嫩的绿草,接着长出了藤蔓与灌木。最后,雪白的栀子花树出现了,从一株两株到如云如海。当空气浸透了甜美花香时,一座如栀子花般洁白的宫殿出现在了白典面前。
与洞穴祭坛和火焰高楼一样,这座白色宫殿中也空无一人,却又随处可见曾经有人活动过的痕迹——庭院中精心修剪的绿篱,没有一片树叶的清澈水池。凉亭内散落的乐器与曲谱,摊开的贵重纸书,新鲜的水果与点心。边上还有一些风格突兀的小物件,或许是什么人从远方带来的纪念品。
芳香的风在宫殿游廊里穿行,风里隐约飘着谁的说笑声,可仔细听又似乎是檐下的风铃、林间的树叶、泉涌的水花发出的窃窃低语。
看着小小的黑足猫们在花园中追逃嬉戏,白典突然产生了一种其妙的感觉:他不想走了,他想在这安逸的天地中好好睡上一觉。或许当他重新睁开眼睛,这座空荡荡的宫殿里就将充满了欢声笑语,成为熙熙攘攘的人间。
但是狞猫却不让他停留,叼着他的衣角继续向前。
在某个不知不觉的时刻,宫殿变成了冰洞,栀子成了雪花。明月则一分为七,镶嵌在远处的山脊上。翻过缓坡,白典的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冰雪荒原,所幸空气并不寒冷,反倒和煦如同春天一般。
在冰原的中央是一座低调的水泥小屋。看上去有点像东极哨所,又带着点安全屋和渔场的影子。白典跟着狞猫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过去,推开了房门。
屋内的陈设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白典终于看见了那个人。
“找到你了!”
他快步朝卫长庚走去:“你的精神领域那么大,心里装着这么多东西,会不会很辛苦?”
“还行,习惯就好。”
卫长庚倚在窗台边,冲他微笑:“你不也挺能逛的?才这么点功夫就已经把所有景点‘到此一游’了呢。”
“不是到此一游,而是熟悉工作环境。”
白典走到卫长庚面前,抬眼看他:“我会赌上身为一位向导的尊严,尽最大的努力守护这里的宁静。”
“好,那就拜托你了。”
他认真的模样看在卫长庚眼里,是一种执着的可爱。
白典因为这声“拜托”而红了脸颊。他稍微缓了缓,又郑重其事地发问:“你……应该不讨厌我吧?”
“怎么会呢?”
卫长庚选择正面回应,不在这种问题上逗弄对方。
可白典又问:“保险起见……你应该也没有把我当作兄弟或者儿子来看待吧?”
“事到如今你怎么还在想这些?”
卫长庚反问:“如果我回答‘是’,你会打退堂鼓吗?”
“不会,但我必须想点办法改变你的想法。因为我可不是怀着临时将就的心情来和你绑定的。”
白典美丽的蓝紫色双眸中,充满坚定。
“卫长庚,我不确定我们是不是前世有着什么样的孽缘。可是我能确定,从今往后,我们的命运将会永远交织在一起。我正在努力变得更强——不光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也是为了能够成为一个足够与你相配的人。你不必像担心会失去别人那样担心失去我,因为我会是你身边所有人中最顽强、最坚定的那一个。过去的我努力为自己而活,而从现在起,我也将为你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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