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什么呢?记录者想。
祂不知道,他们都不知道。这段岁月对人类而言实在太长,他们早忘了自己要对世界说什么,就像他们也会反复忘记时间与自己的名字——
——只是这一刻,看着眼前无限无垠的黑暗里那团团簇簇的星光,还有每头来袭怪物附近都存在的细碎星光,祂还是想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好呢?
祂有些茫然地眨眼,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笑意盈盈地扫视眼前除敌人外空无一物的黑暗,与其中闪烁的群星。
随后,抬起祂戴着金戒指的手,展开了手中一卷手札。
-【……在湖畔,】祂念诵着自己此前正在‘太阳号’上朗诵的诗歌,【我看到摇荡的苇草,看到金色的田野与雪白的天鹅……】-
正在星空中运载本届学生的‘太阳号’发生了剧烈的震荡,但那上头的所有人无一做出反应。
只是机库旁的校长办公室里,两人相视一笑,化作流光消散,跨越星空回归到了‘记录者’身上。
与此同时,学生教师们惊恐的发现,身边有零零散散的校工、老师、部分服务机器人与防御反击无人机,甚至还有部分飞船,都开始化光消散。
-【它们在蓝天之下沐浴。而我与它们一同沐浴。】-
以人联疆域的中点为中心,一道梦幻的领域铺展开来,迅速涨大,似是无限般超越光速的蔓延——不,应该说,是它本就存在,此时只是浮现于世。
几句话之内,它吞没了整个人联星域。
人们看到幻梦般轻柔的金蓝画卷展开于自己身边,在人联中每个有人或无人在的地方。
-【……沐浴在麦田般的阳光中,】‘记录者’轻声呢喃,【沐浴在阳光般的麦田里。】-
置身麦田、苇草与阳光之下的幻梦,来到了每个人身边。
深空中,席卷向人联疆域的庞大黑红浪涛前,但凡是撞入这片幻境中的憎恶生物,都一声不吭的消逝在了温暖的金色阳光里。
但未曾接触战火的内域,有人在茫然,有人在发问。
“那是什么?”他们互相询问,“这怎么回事?”
‘记录者’继续着祂的念诵。
遥远的废墟‘坚城’中,林立的监控雾柱里,只剩下了一种统一的颜色。
——金色。
温暖的、清澈的、并不烈性的金色。
与‘阳星’同样危险,给人的感觉却又截然不同的金色。
而那黑雾滚滚的雾柱,正因此而不可逆转的崩塌。
-【看,世界多么丑恶,又多么美丽……我注视,我感受,我思考,我心怀喜悦。】-
你心怀个鬼的喜悦!!你们人联的超能者能不能少放两道光!
当第一缕金光透过黑暗将异魔伊波恩的衣角烧成了一片黑雾时,差点没躲开的它踉跄后退,就差骂出声了。
-【我透过万物看见群星闪耀,】‘记录者’轻柔闭眼,诵读祂的幻梦:【闪耀在我的麦浪之中……】-
麦浪摇荡,人们茫然四顾,不知星辰在何处。
而深空中,被一片清透温柔的蓝色‘湖泊’笼罩的太阳系废墟方向,有一支带着‘盖亚’标识的舰队正在急速驶来,旗舰上的摩根眼中猩红光芒闪动:“喂?!听得到吗,‘记录者’?!我们马上就来,你别……”
-【人啊!】‘记录者’陡然提高声音,享受般展开双臂,像是要拥抱什么:【当你开始意识到自己切实活着,生命就只剩漫长的归途!】-
-【而这一生……】-
黄金麦浪摇荡,却并不沙沙作响。
日暮西山,如‘记录者’衰败至此的生命一般,照亮人们的脸庞。
星空中,只有一道宏大的、复杂的、万人合唱般的声音,在一男一女两道声音的领诵下,对人们说:
-【我知道,即便太阳下山,也有诸星闪耀,以光见我。】-
第226章
阳光照耀,麦浪摇荡。
一卷手札坠落,化作流光消散。
一个人走进麦浪,那是个黑发的女人。两个人走进麦浪,多了个白发的男人。一群人走进麦浪,步伐整齐划一,身穿统一制服,胸前刺绣‘太阳系人类联邦’的标志。
在跨越现实与‘灵之底’的幻境之中,他们从星空回到黑暗里,沿金色田野走向遥远湖畔。
路上,他们隔着现实屏障与一支舰队擦肩而过,最终步入地球原址里的一道黑色门扉,停步于其中那颗固定于现世与‘灵之底’的无公转行星‘盖亚’之上。
那不是‘灵思’,也没什么超能力量,只是一份微妙的执念,走上了无人回头的归途。
至此,归途已至终点。
他们走回了当年记录的,第一笔过往。
……
雷廷拖着敌人越打越远。
不知为何,他心中拟化的感性区块总有些诡异的混乱,那可能算得上一种惊慌,就好像他要失去什么了,又一次的。
但鉴于他每天都在失去什么,这份惊慌并未在战斗中引起他的重视。
直到他成功解决问题后,带着一身新增了十几道不同伤痕的战甲,传送回到‘联合胜利号’。
“……祂走了。”瓦利安娜说,她靠坐在一把制式悬浮椅里:“我当时离得很近,我看到了……”
身为百十年前也上过‘太阳号’的学生,她的话语有些许颤抖。
“我们……没想活下来,但我们什么都没做,却都活了下来。”她说,“祂送我们回到这里,就像让麦田里吹过一阵风。
“而在风里……
“我感觉到……爱。”
她张开手,注视自己的掌纹。
据说古代人类会看掌纹辨别一个人的命运,往年她从未想过这么做,但今天,她失去了一些东西,他们都失去了一些东西。
一位陪伴全人类数百年的超能实体消逝了,祂为联邦留下了一片巨大的保护区……
感知片刻后,雷廷道:“它跟随联邦主体移动,大约能维持五十年,在此期间,‘灵之底’很难对联邦进行全面侵蚀,我们的战争会得到一个稳定的后方。”
他的语气如此平静,这让瓦利安娜颤抖了一下。
“……你真是,越来越不像人了。”她哑声道,似乎此回变故让她一时间都有些难以控制情绪:“我很怀念当年的你,‘Raytine’,你还记得你故去的旧友,还有那时为抑制愤怒与痛苦而跳进恒星日冕的自己吗?”
“记得。”雷廷淡淡道。
他说的是实话。
“不,”瓦利安娜说,“你不记得了。”
她说的也是实话。
随后,前任第一军团长起身,缓步走向大门。
“我该退役了,议长。”她留下这样的话,在庞大的、梦幻的穗林里,“我这个年纪,按常人来看,已经算得上老年……我该退役了。”
……
雷廷没有阻止一位疲惫的老战士离开军团,反正她不是孤身一人。而一个‘前任’领导者长期停留在这里,也的确会让情势变得尴尬起来。
即使他没有权力欲,而她也不会影响军团内部调动,理性也判定她必须离开。
这一天早该到来,只是雷廷并不在意它具体何时到来,所以它晚来了十几年。
雷廷双手交握,端坐在他的办公室厅堂半空中。如今这里布满高低错落的简约未来主义架构与操作台,但没有一个人。
没有一个人。他的副官、他的下属、他的卫队和他曾注视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在这里。
好像所有人都有一种统一的默契,默契的在这种时候不来打扰他……或者只是单纯的不敢靠近。
但真说起来,这些年间还敢一如既往靠近他的人,又有几个呢?
雷廷在心中细数片刻,得出了一个客观答案:一个都没有。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