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对这位传奇人物寄予厚望,曾经舆论里的愤恨与唾弃被人为遗忘。
在口口相传的故事里,他至善至恶,都取决于他人之口。
可他从来明白,自己从不属于二者任何之一。
暴雨如注,血流成河,云灼在冰冷的雨幕中。
雨愈发大,越发寒冷,云灼的呼吸愈发灼烫,神之迹般的电光像是在燃烧他的四肢百骸,大雨把他十六岁那年的年少意气浇淋得透彻,他踩着倒下的人体,嗅到暴雨激出土壤中的腥气,也嗅到自己呼吸里的铁锈气息。
雨水冲刷着血,淌进他的眼睛,世界变得模糊起来,伤痛也变得钝感。
他记得,五年时间足够云归花田变得茂盛,云归谷即使是晴朗的夜,也是被雾气模糊的天幕。
星临就是站在云归谷那样的夜里,告诉他说:“那我永远在你身旁。”
话说得太认真,星临是个一旦太认真就显得天真的人,云归谷的天空从来被白雾笼罩,那是云灼第一次在沉寂的家乡看到星光。后来许下承诺的那颗心被利器穿透,星临便与承诺一同失去生命体征,他那些关于以后的美好预想,因此而猝然断送。
“永远”和“相信”在云灼的人生里意味着什么?
从来没有人遵守过,他们离开时没有一个来得及告别。
必然夭折的祝愿,爱恨不明的心意,还有似是而非的爱。人心易变,世事难料,预料不及故事在哪一刻戛然而止,主宰不了命运,誓言无法坚守,心愿注定破碎。
皎洁如月的白花成片地死在云灼身边,或被碾压或被践踏,云灼站在六年后的暮水岛,看着上百围猎者在电光中抽搐成一堆血肉。
只是眨眼间的事情,面目全非从来很轻易。
天边雷声轰隆,无数刀光剑影被同化在闪电的震慑中,喊杀声湮灭在雷声中,天地一瞬皆白,把云灼也吞没一瞬。
铁箭穿破雨幕,射中他的腹部。他把箭拔出,一掷正中前方围猎者的心脏。
恣意攻击,随意受伤,生与死都廉价,信念不存在,未来也无所谓。
听觉被体内高温烧得溶解,一切都在钝化,意识和视野一起模糊,云灼踩在尸体上,却像是在坠落,六年来失重感从来没放过他,此刻终于将被中断。
在被钝化模糊的一切中,他忽然感到有一片冰凉,贴上后背。
那不仅仅是一种被水被血浸透的凉,还是一种从容的凉,天生比雨冰冷。
云灼错愕地回过头,看见一个人一身黑衣,与他背对背,黑夜里如同一片附在他身上的影子,正击落一支破风而来的铁箭。
这一瞬间,暴雨浇淋在地的声音像落在耳膜,那人被雨打湿纠结的眼睫,陡然间一切都清晰逼人。
他从来是这样悄无声息,毫无预兆地出现,仿若从天而降。
湿发黏在他的侧脸,淡血水顺着被浸得微透的下颚滴落,雨幕里横过来的眼神锋利得让人心悸,剔了一下云灼麻木的神经。
“你笑什么?”星临说道。
过量的凶杀激出他骨血里的邪性,一瞬间吸引力强过失重感。
身侧一条血路昭示着他来时的方向。他跨越千里而来,陪他淋同一场暴雨。
第142章 漩涡
雨幕繁密,山石被蒙上一层浅灰的薄雾。
一张张人类的脸孔似是而非,在天穹之下聚拢成圆形的暴行图腾,被豁开的破口即刻闭合,步步紧逼中央一片湿又薄的白影。
白影身后,黑影贴得紧,背后要害全在那黑影的守护范围内。
云灼指尖的电流声在星临耳畔骚动,星临只一眼就把云灼看得清晰:这处独他一人扛住的战场,他还没落下风,却已是穷途末路的困兽,在这生死一瞬的战场,他的沮丧大过杀机。
星临没再看云灼,只看这宏大的赴死局面,他反手摸上他腹部伤口,那里温热湿润。
“想死,对吗?”
星临不质问云灼,语调无情绪。
轻轻一句话蹭着耳边擦过去,云灼嘴角那不自察的弧度不减。
星临收回手,轻轻舔了一口手背,把云灼的血和痛咽进自己体内。
“给我你的力量,”星临道,“克制点,别太过量,可以吗?”
“恩。”
几条曲折电流,绕上星临的手。它们摸过他的腕骨,流连过脖颈锁骨,尾端渐隐于腰际,一路留下温度。
星临微微收拢手指。
电流缠绕得密集,视觉错觉里,他像被几段凭空而生的流体光带绑住关节与要害,而光带源头是云灼流光暗生的指间。
云灼体内血液烧出的温度,顺着这无形的纽带,流入星临的体内,一齐力量浮动、心跳紊乱,两人体内有太合拍的共振。
冷雨淋在两人身上,也像是温的。
他们不约而同地,将身体前倾一些,稍微离开彼此的肩背。
雨在不动声色地浇淋。
林叶与白花一起颤抖,土壤沉默地忍受,却也渐渐耐不住冲击,在陡峭的山坡上将要溃不成军。
人类会在极端条件里发现自己隐藏的天赋潜力,末日里的重逢足够极端,极端到足够星临与云灼发觉,他们之间拥有着举世无匹的默契,默契着看向山林陡坡,又在同一瞬间读懂对方递过来的眼神——他们都太明白,他们正处于危险距离。
无需言语,下一刻,他们相悖而行,同时跃入截然相反的方向。
云灼的终点是不远处的断崖,围猎者跟着他蠢蠢蠕动,星临的目的是到围猎者的尾部扫尾,用杀戮做着加速行进的马鞭。
他们距离拉远,如同有无形的绳索横跨战场,两端是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
要破坏一具人体,可以直击要害地必杀,或者千刀万剐着肢解。赢一战,与杀一人,其实本质无差——第一步都是要让有序运转的整体失序。星临是有序的机器,更是天生的破坏者,摧毁一个整体,是他擅长的事情,更何况,云灼的力量与温度正不停地注入他的身体。
机体能耗被他拔得很高,他承受的疼痛没有止息,给出的残忍也不留余力。
争分夺秒的谋杀里他回归无机质的本质,围猎者在他面前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
在云灼给予的磁场里,星临肆无忌惮地做成一个纯粹的杀戮机器,做回最初的自己。
惊雷闪烁,暴雨里,星临面上的蓝血红血一起往下淌,光带缚在关节,一张轻慢生死的无情面,他像个惊心动魄的提线木偶,而线的尽头在那片很薄的白影手中。
这边,云灼收剑,侧头躲开迎面而来的一泼鲜血。
他握着手中的线,一份脉搏里震着两份心跳。
杀戮变得麻木,罪恶感也留不住,追悔开始远去,来不及反刍,来不及愤怒,他把星临感受得太清晰太强烈,其他感受被挤压得没有生存空间。
雨越来越大。
山坡悄无声息地失去了原有的形状,轻微的崩塌声此起彼伏,像这雨夜里濒死而虚弱的呢喃。
这呢喃因围猎者前仆后继的惨叫与喊杀而消声,云灼却察觉到了。
他一下子收紧手指,掌心把那段联结包裹得紧密。
战场边缘,星临身体猛地一颤。
这一瞬的输入强烈而短促,他被激得眼眶泛红。
他抬手,利落地捏断身上压住他的围猎者的喉骨,随即屈膝一脚踹开他,围猎者未落到地,他就已经一个翻身,窜入后继者的攻击盲区,向着云灼的方向飞速掠去。
山上完整的土壤被崩裂着消亡、散开,散成千万尸块松散地堆积在一起,堆在临界线上蠢蠢欲动。
云灼在十步开外的人群里捕捉到星临的身影。
围猎者前仆后继,云灼方才击倒一人,下一人便踩着没死透的同伴向他要害狠辣袭来,那攻势被半路扼住——星临从背后扼住那位围猎者,与云灼对视着,割断那人的喉。
这一瞬短也长,星临半仰着面,死摁着那人的挣动,眼睛里有不可一世的无情。
人体砸在同伴背上,被雨水一起浇进泥里。
下一刻,他回到他身边,手指又搭进腹部那道伤口。
这一瞬,云灼呼吸更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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