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时空法则是否会有惩罚。命运兵临城下,星临顾不上,他听到那个人还在喊他的名字。
他在寻找他,就像他在失序的时间里找了他那么久一样。
人潮繁密而面目模糊,星临一眼就看见了他。
星临就站在落寒城巅的一个阳光璀璨的晴天里,看见一个身影在人潮的前方,与乌合之众拉出不平庸的距离,将他们远远地甩在身后,向自己奔赴而来,像一枚翻飞得矫矫不群的雪片。
那一瞬间,星临觉得什么都阻挡不了他。
他知道自己从未失去过方向。他向着他走过去,走着走着不自觉地跑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雪原上一道黑色残影。他跑过时间,跨越时空与生死,跑过不可计数的痛苦与孤独,在狂奔中又找回了天生的轻灵,奔赴他心的方向。没有人知道这一段距离,这样一段不长的距离,他走了多久。
阔别已久后再重逢,要以什么话来开场,星临没想好。
他只是想重新站在他面前。
这么简单的念头在半路被动作换了,星临不知怎么了,仅剩几步时突然不由自主地冲着云灼张开手臂,那是一个索要拥抱的动作,很孩子气。
所有都是背景,所有他都不在乎,远处荒谬的祈福人群,盘踞在头顶即将落下闸刀的蓝血谣言,身后无论如何都躲避不开的破风声,四伏的危机是他踏入这世间便不停歇的主旋律,此时此刻都要为他的重逢作配。
下一刻,暗处而来的一根冰矢射中他的机械心脏,力度很合他的心意,扎入机械心脏却没有穿透胸膛,足够把他带进面前人的怀里。
星临在这一瞬间被云灼抱住。
这一箭里,痛感回归,蓝血回归,嗅觉也回归,星临这才发觉,原来雪的气息一直充盈着他的鼻腔,这雪像是温热的,是云灼的温度,也在回归。他回抱云灼抱得很紧,他渴望这个温度太久了。
这一箭痛彻骨髓,把星临钉进命运的轨道中,也正式宣告他的回归。他带着最完整的经历,重新成为嵌入故事的人。
“星临!”
云灼只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星临却还能听见焦急到失去平静的气息,在无声地传达潜台词:“坚持住,带你走。”他的蓝血浸湿了他的白衣,触目惊心的疼痛泼溅在雪地上,星临看见云灼眼睛在紧张。
“坚持不住的。”
星临说着就笑了,他这一笑,笑到了极致。从未有人在星临脸上见过这样真、这样纯粹、不掺心思的开心。
“云灼云灼,快带我走吧。”
戛然而至的黑暗迟迟到来。过去的故事里,落寒城巅一箭炸出蓝血妖邪,是叶述安与寒决明的共同谋划,而此时这一箭不仅仅是叶述安算中的,更不仅仅是寒决明射中的,很大程度上还是因果与法则给他的。
然而,还是有些分支在冥冥之中更改轨迹。
星临陷在一片真空一般的黑暗之中,那一箭不够将他摧毁,云灼赶在机体崩溃之际给予了他大量能源,致使他的修复功能得以紧急运转,机械心脏的受损非同小可,缓慢而高能耗的修复进程也在后来的日子里被云灼维系着。
心脏受损而持续高能耗修复,这是一次被提前了的重伤。将星临伤到这个地步、让他陷入长久休眠的人,本该是蓝茄花宴上真相大白后穷途末路的叶述安,现在却变成了落寒城巅祭典上的寒决明。
全知的他该快点醒来,在有望改变的命运中发挥作用。
却发现自己比预期中休眠得还要久,始终醒不过来。
修复进程不断推进,把他的新伤旧伤全都抹平了,各项感官都感受鲜明起来,他听到木门轻开轻关的吱呀声,蛐蛐叫声,后来声音变得嘈杂起来,像是有无数人在咒骂在痛呼,也会闻到气味,脂粉的甜香,米粥的清香,清雅的木头香气有时候也会混杂进这个存放他的空间。还有会触及他侧颊的手指,以及在某段万籁俱寂的声音里,落在他眉心的一个吻。
这些感觉围绕着他,挤压着他,终于在某一个急迫到了顶点的时刻,把他从那片真空的黑暗中挤压了出来——
——他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泛着古朴光泽的棕红,深浅相间的木质纹理清晰可见,这是他卧房的顶,这是他日沉阁的房间。
星临很缓慢地撑起上身,肢体零件太久没运转,他动作卡顿了一下。
“啪嗒!”
比他关节卡顿还要清脆的声响,在房间中响起。
他顺着声音望去,看见天冬,她大张着眼睛看着他,还捧着一碗桂花米粥,馥郁的香气散满卧房,她的凳边一个光荣牺牲的白瓷勺子正破碎地打着转。
“你醒了?”天冬碗都没放稳,就到了床榻前,近看她苍白的一张脸上迅速上了一层激动的红,她拍了拍星临的脸,看见那双干净的眼有反应地眨了眨,她捂住自己的嘴,“你醒了!”
星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天冬便夺门而出,裙摆被她跑得缭乱。紧接着便听见天冬的声音贯彻了门外整个走廊,喜悦拔出了她本不拥有的嗓门。
天冬很快地得到了响应,房间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与之伴随而来的,还有轮子在木地板上飞快滚动的声响,直至他的房门前,一抹红色身影赶了进来,她身前还推着一架木制轮椅,星临错愕的视线落过去,轮椅上白发苍苍的老人咧开嘴,冲他露出一个童稚的欢迎式笑容。
流萤进了房门,又把在走廊里匆忙赶来的脚步生生调整成若无其事的节奏,她开口道:“可算醒了,从落寒城巅回来就一直昏迷到现在,冷冰冰地没有一口气,棺材板都给你定了好几个款式,醒了好,一会下去选选。”
星临还在看着那个老小孩的笑容出神。
婆婆还活着。他惊讶后迅速找回理性。对,婆婆是应该还活着,她是应该躲过死亡的。
本来的时间线里,婆婆死于落寒城巅为他挡下的那一箭,正是因为那一箭穿透了婆婆的血肉心脏,才偏移了他的机械心脏,而这一次寒决明射出的冰矢,毫无阻碍地直取他要害,婆婆没有为他挡下这一箭,她逃过一劫,活了下来。
流萤挖苦他的模样也不减风采,她神态里没有了那种失去至亲的灰败与怨气。
星临没接住的话,天冬没让它落地,“大家都以为你再也不会醒了。”过热的欣喜让她迟迟松不开紧握的拳。
话音未落,房内忽而暗了几度,是从窗外洒进来的光被挡住了。
好多个黑灰色的人影投在薄薄一层窗纸上,卧房的窗外不知何时已经人头攒动,涌动着,纷纷想要把头探进这房间一般。
星临警觉危险的那根神经倏地拉紧,“日沉阁什么时候这么多人了?”
对于他这个提问,天冬一副理所当然的困惑模样,她道:“一直这么多‘人’啊。”
窗户一下子被粗暴地拍开,窗框里一大片眼睛死盯着他。
“你终于醒啦!”
一道声音从窗外飞进来,飞到星临的耳侧,让他呼吸停滞了在这一刻。
这声音他不敢认。
窗框里一颗颗惟妙惟肖的木傀儡脑袋里,突然钻出一颗人脑袋,扶木的异色双瞳亮着同样的喜悦,笑得一口小白牙齐齐整整。
第138章 相扣
这张有着异色眼睛的娃娃脸,那个讳莫如深的名字,快要扁平成一个烙刻上机械心脏的符号,一个代表缺憾的符号。此刻这个符号却充盈成一整个完好无损的身影,生动地冲他笑。
星临看着看着,视野忽然变得模糊。
他透过窗户,看见满院木头傀儡,看见颜色混杂的洗砚池,看见闻折竹弓着背穿过木傀儡群。他眼中的整个世界都蒙着一层水光。
星临看起来很异样,屋内所有人都察觉了。
没人说话,扶木借着木傀儡掩出来的阴影,朝着房内的天冬挤眉弄眼,用过分发达的面部肌肉问她,星临这是怎么了。
天冬很轻地摇摇头,做了个口型让扶木先进来。
从他那堆体型魁梧的木头人兄弟里钻出来费了些时间,他直接从窗户跳了进来,落在床榻边。
距离缩近,扶木将星临的异状看得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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