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叶盏也会提问,比如他会问:“人们为什么会作恶?”
都是直击本质、难以回答的问题。凌景想了想,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因为人们无法感知彼此的痛苦。”
凌景给叶盏看那九个秘密警察的梦魇,“这九个人虐杀了我最心爱的人,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觉得这就是世界上最坏的家伙。后来我仔细调查过他们,发现他们不少人有妻子和孩子,有几个在周围人口中是很不错的家伙。有一个人把一半的工资捐给残疾士兵,还有一个会收留流浪孩子,他们是恶人吗?”
不等叶盏回答,凌景就接着说下去:“但是他们在虐杀一个人时,好像完全感觉不到他的痛苦,反而以此为乐。如果受伤的是他们自己或者他们的亲人,他们还会这样做吗?如果向别人挥刀却会痛在自己身上,人们还会互相争斗吗?”
“不会。”叶盏无聊地玩着他的头发,把几缕白发扯出来编成小辫子,“但你的想法不现实。”
事实是,强者总是欺凌弱者,而不会付出代价,邪恶总是践踏善良,而不用受惩罚。扎向别人的刀不会痛在自己身上,这世上每天死成千上万的人,快乐的人依然很快乐。
“如果说,我能做到呢?创造一个梦的国度,在那里,每个人的快乐和痛苦都会彼此共享……”
“你的机器快造好了?”叶盏大致知道他把旧土的科学家聚集在一起,正在研究一个大工程。
“嗯,”凌景笑着点点头,“我将它命名为‘华胥’。”
传说黄帝梦入华胥仙国,看到该国的百姓顺其自然,没有喜爱与憎恨,也不知道偏爱与畏惧,进入水中不会淹死,在火中也不畏惧炎热,是无所管束的理想之地。华胥一梦,正是幻梦一场的意思,不是个好意象,但凌景却很喜欢这个故事本身。
叶盏对此兴趣缺缺,并且很快忘了凌景的伟大计划。他有自己想做的事:周游世界,补全人生的空白;调查花屿的真相,弄清楚为什么他平白无故在那里遭了十多年罪。这一切当然需要凌景助力,叶盏毫不客气地享用着他提供的帮助。
真正导致决裂的,还是绯流。
绯流的种植规模逐步扩大,终于还是瞒不住了。凌景记得那天叶盏一言不发地走进屋子里,身上带着他们初次见面时那野兽一般的气息,拿起刀就对他捅过来,当时他距离被杀也就0.01毫米吧。
“其实叶盏有那个能力杀了我,但是他没有做到,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凌景问。
乐铭被问住了,犹豫地说:“因为他对你有感情,所以下不去手。”
“这么想他就大错特错了,不要忽略他本质上的冷血以及当时的愤怒程度,”凌景摇了摇手指,“他之所以没下杀手,是因为……”
“是因为你的手下像虫子一样密密麻麻,梦魇像狗屎一样恶心,”一道清冷的声线传来,打断了凌景的话,“所以我失手了,没有把错误扼杀在摇篮里。”
“你来了,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到。”凌景莞尔一笑,转过身来。
这不是谈话的良好氛围,因为他身后的场面只能用惨不忍睹形容。防御机关几乎是被瞬间摧毁,图书馆的机器守卫都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失去了行动能力,而站在守卫中央的,是两个杀气腾腾、面色不善的来客。
双方互相打量着,对于两个和叶盏有不同程度渊源的Alpha来说,正式见面还是第一次。两人都感到对方是比自己想象中更具威胁的雄性。
“你呢,小龙,你觉得为什么叶盏没有杀了我?”凌景笑眯眯地问道。
“我叫祁渊。”祁渊一脸冷漠地纠正了他自来熟的叫法,然后转头对叶盏说,“下次用枪,射准一点。”
“嗯嗯!”叶盏深以为然地点头。
“哈哈哈,你们的关系真是比我想象得好……”凌景笑得更加畅快,但又很快收敛笑意,灰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彩,“现在公布答案:叶盏之所以没能杀死我,是因为他从根本上无法否认我的理念——他无法拒绝我创造出的世界。”
第94章 疯王的国度
◎穿白寿衣的女人出现在门口。◎
十年前。
温室大棚中, 饱满的绯红花朵摇曳着,散发着馥郁的浓香,叶盏脸色阴沉得可怕, 一脚将花朵踩得粉碎。
这些绯流是凌景带出来的!凌景背叛了他!叛徒!汹涌的怒火熔断了理智,叶盏的手烦躁地玩着口袋里的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去宰了凌景。
他做到了。偷袭很成功, 一招毙命, 匕首快准狠地插入凌景的心脏,叶盏像在料理一块死肉, 抵住刀柄, 冷静地将它刺得更深。
凌景脱力地靠在椅背上, 脸上全无血色,叹息道:“你还真是……不留情面……”
“你应得的, 叛徒。”叶盏搅动匕首, 在他的胸口搅出一个更大的洞, 金属和骨肉碰撞发出叫人牙酸的声音。
然而不见血。
凌景艰难地呼吸着, 在最后时间里,问了一个相当无关紧要的问题:“小叶,有个问题我一直都想问你……旧土的女异能者,变成了甲虫的那个, 你杀她的时候为什么哭了?”
“……”心中隐秘的角落忽然被捏了一下, 叶盏盯着眼前的男人, 看到他柔顺而有光泽的白发, 其中一缕编成了小辫,这是自己一时兴起的玩笑, 却被凌景欣然保存了下来。叶盏的眼眶有些发热, 就算眼前的男人是个确凿无疑的人渣, 却也是和他建立了亲密联系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人类。
母亲教过他,要无情地惩罚背叛者,消灭所有具有威胁的仇敌。行动前要不动声色,出手时要果断一击,完事后要确保斩草除根……但好像不是这样的,他好像杀死了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看他快死了才开始后悔,心难过得皱成一团。
见他不回答,凌景也不遗憾,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小叶啊,你不是没有感情,对不对?你只是把它藏在了很深的地方,不然你为什么要哭呢?”
叶盏一怔,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竟然摸到了眼泪。他像是一只威风凛凛的野兽,刚刚咬断了猎物的喉咙,还来不及耀武扬威,就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炸起的毛全都垂落下来,湿淋淋的样子显得滑稽可怜。
“原来我也配得到你的泪水,这就够了……”凌景解脱般地笑道,主动抓住匕首的刀锋,猛力向旁边一划,他的胸膛豁开一条大口子——没有鲜血飞溅,只有一大团正在涌动的灰白物质,像是朽坏的岩浆。
叶盏惊恐地后退一步,他看到凌景的身体中没有五脏六腑,只有无数的梦魇,像浓雾一样流动,多得要满溢出来。只看了一眼,他就头痛欲裂,梦魇中那无穷无尽的悲伤、痛苦、恐惧、愤怒,要把他的神志拖入灰色的旋涡。
叶盏立刻挥刀,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强行用生理疼痛将自己唤醒,“这是什么?!”
“近来旧土的大家都很快乐吧,像天堂一样……”凌景依然靠在椅背上,脸上挂着病态的微笑,手指探入自己胸口的洞,搅弄着那团粘稠的梦魇,“因为我把大家的不开心都吃掉了。叶盏,如果你杀了我,这些梦魇都会跑回主人的身边,加倍地折磨他们,你怎么那么残忍啊……”
叶盏打了个寒颤,他意识到普通的手段杀不死凌景,这个人用梦魇重塑了他的身体,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门外忽然传来嘈杂的声响——梦国的国王遇刺,忠心耿耿的狗们全部都跑来护主了。
不行,必须走了!叶盏明智地放弃刺杀,拎着匕首转身翻上窗台。凌景捂着伤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追到窗边,“没关系,小叶,我原谅你……这里是你的家,我永远张开怀抱等你回来。”
叶盏置若罔闻,从窗台一跃而下,像只受惊的小鹿般迅速逃回他的丛林里。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房门被推开,凌景的手下蜂拥而入,而跑在最前面的却是个Omega,一脸担忧地扶住凌景:“凌景,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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