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水推舟不是只有狐仙会,他也会。
佑野曾讥讽他宁折不弯不过如此,他也深知自己不似从前为除祟者时神气凛然,心境变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有了命门。
他当然不会向恶人低头,而是对爱人俯首。
江屿澈只身驯裂泽失血休克给法阵最后一个步骤提供了机会。
一祭千年修为,二祭枯骨肉身,三祭不朽灵魂。
在锁魂符的作用下,他将自己的灵体剥离作抵,换回了完完整整的江屿澈。
他让狐仙死在了距离成仙一步之遥的地方,法阵能支撑到现在已是万幸。
路峻竹轻轻从江屿澈怀中挣脱,抹干眼角的泪,手一挥,一个半大的锦囊落在他手里。
打开后里面有两股缠在一起的头发,头发之下,是卷红色卷轴。
当年帝后大婚的婚书不是丢了,他在写完自己的名字之后对于织离辞欢的名字迟迟难以落笔,纠结一番后他选择把空了一个名字的婚书藏了起来。
凌迟之刑过后,他掏出婚书,补全了另外一个名字。
江屿澈。
他小心翼翼捧着锦囊,仔仔细细地抚摸过上面的花纹,又俯下身吻了吻江屿澈的唇角。
“晚安,江屿澈。”
随后摇摇晃晃着站起身,用尽最后气力仰头看向晨曦微露的泛白天空。
引魂铃会把江屿澈的灵体带回他的躯体中,从此迎来新生活,只是他的新生活里不再有路峻竹。
“郁青,灭阵!”
这四个字传到郁青耳中的时候他正在给辞欢和虞弈倒茶,尽管做过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待着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依旧狠狠打了个哆嗦。
紫砂茶壶摔在檀木茶几上发出重重的闷响,郁青置若罔闻,任由壶盖飞罗在地上咔嚓咔嚓转上几圈,茶水四溢。
其他人仿佛明白了什么,虞弈弯腰拾起壶盖拿去冲刷,辞欢抽出纸巾敛起茶几上的茶叶,迟书乐则转身取了毛巾过来擦尽上面的水。
大家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郁青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然而喉间就像被人狂插数刀后塞入积雪般难受,拖着僵直的双腿行尸走肉般挪动到法阵旁,徒手掐灭烛火,木然地擦去各个方位的香灰,一个接一个地取下悬挂在周围的幡旗。
他浑身气力也随着最后一个幡旗的拔起而泄尽,支撑不住瘫软下来,却稳稳落在了一直守在他身后的迟书乐的怀里。
郁青双目无神,喃喃道:“迟书乐,我没有主人了。”
店内气氛沉闷压抑,要把人逼疯。
辞欢带着哭腔问:“他们谈个恋爱而已,为什么非要天崩地裂,不得善终。”
这个问题的答案众人心知肚明,却不能宣之于口。
虞弈双手覆于额间,长叹一口气:“我都不敢想象他醒来之后得知一切会是什么样。”
对江屿澈隐瞒泠的真相是有必要的,一旦他提前知道那是他自己的东西,在经回忆一勾,难保他不会再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
“这点在阵成之前就已经规划好了。”迟书乐把郁青扶到沙发上,“出阵的人都会被篡改记忆,除非有人刻意提醒,否则不会想起来阵里的任何事。”
法阵改变了事情的走向,也就自然会改变记忆。
“那我们两个的记忆为什么还留存着?”
“因为你们就算记住也不会对生活产生影响,所以法阵默认留存了。”迟书乐解释道,“阿澈这边有我和郁青,南星那边横跨了鹤裕和泉川两次事件,他的记忆有可能会出现混乱,就拜托你们调解一下了。”
辞欢虞弈点头应允。
他们都不确定自己要多久才能从这种沉痛中缓解,让江屿澈保持阵中记忆是对路峻竹的仁慈,可让江屿澈失去阵中记忆是对江屿澈的仁慈。
矛盾难两全,他们无论如何抉择都是残忍,也只能残忍。
第138章 看得见的保命符
深秋傍晚,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上了年纪的人待不住,三三两两聚在小区的凉亭里,或饮茶或下棋,要不就是谈谈自己的小孙子和小孙女,不知谁先问了一句“前些日子A栋楼下怎么停了那么多车”,原本分散在四周的人们纷纷都涌在了一起。
“还记得A栋7楼那个金发碧眼的小伙子吗?”
“记得呀,那小伙子可板正了,说话敞亮心眼还好,之前还帮我修过东西呢。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好像挺长时间没看见他了。”
“哎呀,那都是他家的车。他和家里人闹了点别扭,一个人跑这边住了,不知道是突发疾病啊还是咋的,从床上栽歪到地上就没起来,家里人打不通电话才来找的,进屋一瞅人都快不行了。”
“啊?这么严重?”
“是呗,我就住他楼下,眼看着他爸他妈哭天抹泪的啊,也不清楚那孩子现在咋样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侄女就在医院工作,那天我好信顺带着打听了几句,说是成植物人了,完了还查不明白原因,这不坑人吗?”
“哎我天,白瞎了。他家发没发个水滴筹啥的啊,要不咱们给捐点吧。”
“人家有的是钱,咱们这边的冰雪建筑多半都有他家的投资,听说还特意从国外请了医生过来治,不怕治不起,就怕治不好啊。”
“那病因也没查出来?”
“没有。说是脑袋和心脏一点毛病都没有,可健康了,但就是咋叫都不醒,谁也没招。”
众人一阵长吁短叹,突然有人提出了另一个观点。
“你们说,去医院咋看都没病,会不会是外病啊?”
悲怆的哭声由远及近击退了几分朦胧之意,随之而来的是唢呐的凄凉尖锐,扰人清梦。
江屿澈睁开眼,眼前仅剩四四方方的天地,狭小空间之上飘散着无数细碎纯白的东西。
是雪吗?应该不是吧。如果下雪了他怎么会感受不到寒冷。
细碎坠落撞进他的眼中,清晰的形状逼得他瞳孔都放大几分,擦着他的脸颊落在颈部,江屿澈不可置信地拿起那个东西。
漫天飞舞居然是祭祀用的往生钱。
他胡乱拂落身上堆积的纸片,抓住四方的边框坐了起来,迎面就撞上了一个遗照,照片上却是他自己灿烂的笑脸。
寒意瞬间窜遍全身,他挣扎着要逃,却被四周看不见的东西抓住手腕,硬生生把他拽回四方天地中。
待四方天地的光亮也消失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置身于一口棺材里。
狭窄的空间内连腿都伸不开,他拼命拍打棺盖,扯着嗓子大喊,全被唢呐声掩盖。
缺氧令他神志不清,棺木燃起熊熊烈火,烟雾呛得他几近窒息,他没了挣扎的力气,蜷在那里静候火焰灼烧。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黑暗忽然出现裂缝,紧接着千丝万缕的阳光照射进来。
有人从天而降,驱散魑魅魍魉,打碎黑白遗像,纵火烧尽纷飞的纸钱,灰烬落在棺木上成了纸钱的陪葬,余火栖于熄灭的长明灯芯上。
“叮铃,叮铃,叮铃。”
“滴,滴,滴,滴……”
似从高空降落,江屿澈眼皮一掀,弹射而起,他闻不到一点丁香花香,取而代之的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短暂的眼前发黑过后,他看见了守在床边正在给他按腿的爸爸妈妈。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醒过来,莉莉娅看着他愣了好一会,问同样发怔的江冬昊,“儿子醒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江屿澈正疑惑自己为什么会从仓才村后山瞬移到医院,腿就被拧了一下,痛得他“嗷”一嗓子喊了出来,中气十足,惊动了端药进来的护士。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医生断定他的苏醒是百年难遇的奇迹,只是昏迷了太久还需要在医院里调养一段时间。
医生和护士走后,病房里短暂地恢复了安宁,江冬昊和莉莉娅冲上来紧紧抱住了他。
“儿子你可真是吓坏我们了,呜呜呜,以后你想干啥就干啥,爸爸妈妈绝对不再逼你了,只要你没病没灾比啥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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