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向玻璃后面,经过六个小时的高强度审讯,顾梦生的脸已经有些发白了。他是极怕冷的矮鹿Omega体质,有天生的体寒症,而审讯室里又阴又冷,是非常不适宜顾梦生待的地方。
此刻顾梦生抱着肩膀缩成一团,不停地打颤,还得强打精神,一遍又一遍地回答重复的问题。
而江焕握着一支笔,坐在桌子后,一动不动,像一座冷酷无情的雕像。
他身边的警员在江焕的授意下,像冰冷的机器人一般,一遍一遍地发问:
“顾梦生,9月7日晚上19点到21点,你在哪里?”
“顾梦生,你从实验室带走的M-IV型抑制剂样品,给了什么人?”
“顾梦生,抑制剂买家叫什么名字,你们用什么方式联络?”
“顾梦生……”
每一字每一句,都毫不留情地狠狠敲在路鹤里的心上。
他不是会让别人代己受过的人,何况是对他有恩的顾梦生。听着那一句一句的审问,路鹤里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摔下耳机,就要往审讯室里走。
“路队,你不能进去!”二队的警员们赶紧来拦,被路鹤里一把推开。
他铁青着脸冲进审讯室,一把拉住江焕,就往外拽:“江焕,出来。”
江焕没想到路鹤里竟然会闯二队的审讯室,冷眼一挑,摆摆手屏退围上来的二队队员,起身跟着路鹤里出了门。
路鹤里拽着江焕进了旁边空着的审讯室,把他往里一推,转身关了门。
审讯室里没开灯,漆黑一片,冰冷冷的,只有铁窗透进了一点点走廊的光亮。
“路鹤里,你这是干什么?”黑暗中,江焕在他背后问,语气不善。
路鹤里背对着他,喘着粗气:“江焕,顾梦生有体寒症,你这是变相刑讯。”
“变相刑讯?那你去告我。”江焕冷笑一声,手指敲了敲桌面,“路队,现在是凌晨两点零五分,还有五个小时我们就得放人了,我还得照顾嫌疑人冷不冷?要不要再给他点个外卖?”
从神情到语气,是一贯的冷心冷面,连一丝温度都没有,跟他下令击沉整艘走私船时一模一样。
路鹤里转身,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向前迈了两步,手指重重地戳在江焕的肩膀上,怒道:“江焕,你的枪伤还是顾梦生给你做的手术,你记不记得?”
江焕的身子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一震,看来是伤口被戳得痛了。但是江焕没有躲开,眉毛一扬,依然是不近人情、油盐不进的样子:“路鹤里,你现在太感情用事了。我们说好了各查各的,请你不要干扰我们二队办案。”
路鹤里攥了攥拳,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不讲理,还是咬牙道:“江焕,让我审顾梦生。”
不出意料,江焕一口回绝:“不行。按惯例,顾梦生的审讯你要回避。”
“江焕。”路鹤里几乎爆发,捏紧了拳头,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让我审!”
江焕针锋相对,也提高了声音,语气一点没有松动:“不行!”
“咣!”
话音刚落,路鹤里就像一头突然发怒的豹子,猛地将江焕推到墙上,手肘狠狠地抵着江焕的咽喉。
江焕的后背猝不及防地磕在墙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重响。
他本能地反手抓住了路鹤里的手腕,指尖深深地掐进了路鹤里的肉里,两个人因为用力,手上都青筋暴起,微微抖着,就这么僵持住。
“江焕!”路鹤里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两个人差不多已经是胸口擦着胸口,鼻子贴着鼻子,就像两根绷到极致的弦,稍一拨动就会在同一秒种铮然断裂。
黑漆漆的房间里,空气骤然凝固,两道混乱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
两个人挨得太近,江焕身上的Alpha信息素直冲路鹤里的鼻孔,然后像过电一样唰地传遍四肢百骸。
江焕身为一个Alpha,在遇到另一个Alpha攻击的时候,条件反射地释放了自己的信息素。
这种无法阻挡的致命诱惑,让路鹤里开始剧烈地头痛,眼前都有点模糊了。路鹤里死死地抓着江焕的领子,大脑想狠狠地揍他,身体又想狠狠地咬他,让他几乎把持不住。天人交战之下,表现到脸上的,就是凶狠到想杀了眼前的这个人一般。
他甚至想狠狠地咬上那个人的嘴唇,看看他那两片冰冷无情的薄唇,还能说出什么该死的话来。
危险,又旖旎;深恶痛绝,又欲罢不能。
“江焕,”路鹤里咬着牙,双目喷火,努力让自己的信息素和情绪都不要失控,“我用命跟你担保,顾梦生跟走私案没有关系!让、我、审!”
江焕愕然地看着暴怒的路鹤里,两人虽然经常打打闹闹,但互相从没有下过死手,路鹤里也从没有流露出过这种要杀人的眼神。
为了顾梦生?那个Omega?
江焕的咽喉被扼住,呼吸都有点困难,但他并没真的用力还手,一动不动地回应着路鹤里的怒视,冷不丁地问:“你跟顾梦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路鹤里眼中的狠意忽然褪去,惨然一笑,一字一顿,
“我多活的这十年,每一天都是他给的。”
江焕一下子怔住,握着路鹤里手腕的手,和身上那根无形的弦,蓦地松了下来。
多活的十年。
他甚至没来得及细想,路鹤里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只想知道,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面前这双永远神采飞扬的桃花眼,为什么会突然流露出那样深沉的痛苦。
像暗哑的海底,像无尽的深渊,像绝望的嘶吼,又像不肯屈服的抗争。
他看起来那么煎熬,那么难过。
他想起了什么?他遭遇过什么?
江焕很想抬手摸摸他的脸,但指尖动了动,只是狠狠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如果他不是Alpha。如果他是个Omega,哪怕是个Beta……
江焕艰难地避开了路鹤里的眼神,几乎一秒都没有思考,张嘴便道:
“好。”
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如果路鹤里继续用这样悲伤的眼神看着他,就算是诛神杀佛、毁天灭地,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路鹤里没想到他答应的如此爽快,情绪还没有收回来,反而愣了一下。
江焕没有废话,直视路鹤里的眼睛,轻声重复了一遍:“好,你审。”
语气里没有针锋相对的挑衅,也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反而有几分安慰的意思,就像一个坚硬冰冷的壳子,终于撑不住,裂开了一个小缝隙。
克制得太久,总会懈的。
两人的目光还交织在一起,路鹤里盯着江焕,手上一点点松开了他,稍稍退了半步,低声,
“谢谢。”
江焕几乎是有些仓皇地逃出了审讯室。
他知道,刚刚差点失控的,并不止路鹤里一个人。
第13章 多活十年,是怎么回事?
路鹤里站在原地,用了好久才平复下了自己的呼吸。
他到办公室抱了一条值夜班用的厚毯子,回到了二队的审讯室。
审讯室空了很多,江焕不在里面,其他人也都不见了,只留了两个书记员。看来是江焕已经嘱咐过了,所以路鹤里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审讯间。
听到门响的时候,顾梦生的肩膀颤了颤。抬头看到是路鹤里,他微微一怔,眼中不是得救的神色,反而更加紧张。
路鹤里一句话也没说,径直走到顾梦生身边,展开手里的厚毯子,把顾梦生整个人裹了起来。
二队的队员送进来一杯热水,又悄悄地退了出去,只按规定留下一个书记员。
顾梦生的嘴唇已经冻得有些发青了,缩在毯子里,手抖抖索索地去摸水杯,路鹤里端起来,送到他嘴边。
顾梦生就着路鹤里的手喝了几口热水,似乎缓过来一些,低声说了句「谢谢」。
路鹤里垂着眼睛注视了他一会儿,坐回桌子后面,直接开口:“你说了吧。”
至于说什么,他话中所指,两个人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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