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雀见他这样,手指一捏,一道锁链轻飘飘缠上楚虞的手腕,扭曲的小蚯蚓锁链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水母似地起飞,和楚虞贴了贴。
金门闭合,楚虞盘在地上,从缩小的缝隙中望了眼任雀的背影。他瞳孔骤缩,许久未体会的惶恐漫上心房,鲨鱼牙微微咬下,他看着手腕上蠕动的蝴蝶结,低头轻吻。
白玉宫的庄严肃穆,任雀无论过多少年都不会忘记、却也最不想记起。金色地毯通向远处高台,天光从穹顶的圆形缺口落下,将整座庙宇似的殿堂照得浮光荡漾。
台顶有面盘着枯枝的镜子,银鸟收拢翅膀站在其上,镜面的炫目反射让任雀皱起了眉。
走得越近,任雀的表情越凝重,表面敷衍的森然笑意挂上唇角。他站在台阶下,朝殿上的男人行了个规矩的礼。
“你回来了,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男人的声音年迈厚重,像一团积郁阴浊经久不散的气,沉在任雀面前。他昏花的眼睛埋在眼角皱纹里,略一抬眼,视线射过来,带着年长者的慈祥与算计。
“怎么,监视我快百年,还分不出我吃饭用哪只手吗?”任雀向后退一步,嫌恶地别开头。他瞪了眼架子上的银鸟,鸟抖了下翅膀,跳着转身,撅起屁股,拿鸟尾巴对着任雀。
任雀挑眉,他手指一捻,红豆大的锁链碎屑揉成珠。手指在袖下轻抬,实珠打在鸟屁股上,一声尖锐的鸟叫响彻大殿。
“任雀,既然回来了,陈年旧事就先搁在一边吧。”男人叹息一声,他拄着头,说道。
“恕我无能,世人可忘,我无法释怀。”任雀的态度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利刃缠身的磊落,他甚至连搪塞都不肯,和盘托出自己的不满。只是在说完这话后又垂了眸,道:“什么任务?”
“若水南岸的人鱼族最近持续骚扰边境地带,羲和与尾生多次向总部报告异常状况,自洛神府后继无人……”
“你要我去替你解决烂摊子?”任雀猛地抬眼,拳攥得紧紧的,他被上座男人的坦荡神色刺伤,带着怒意一字一顿道:“想都别想。如果当年不是你无视了南若的求救信号,洛神府怎么会沦落到如今后继无人的境地!”
“成为监管者的第一刻起,铭在无戒石上的碑文就决定了他们一生的归宿,就连你,不也默认死亡将会是你的可能性之一吗?”男人眯着眼,和蔼地仿佛在教导一位心智不成熟的小辈。
“他们承认的是为保护他人而战死,不是被同伴抛弃后孤立无援。”任雀尽力压抑起伏的怒意,嗓音却在不停颤抖,最可笑的是他在这里与男人当庭对质,出去后却仍顶着监管者的名号。
“无论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为你们做事已经是我最后的底线,再奢望更多,就是越界。”任雀侧过身子,说完这话,便向外走。
他的步伐稳健有力,永远无法弥合的失落感却在心中升腾,他直截了当地表明想法,坚决到不容拒绝。门扉越来越近,衔着火焰枝的凤凰雕像盘在梁顶,阳光缓慢下移,在任雀即将迈步踏出门槛时,身后的男人说话了。
“任雀,南若和楚虞,你想要哪个?”
他的话像一块巨石,咚地砸进任雀的心海中。
冷风涤荡,任雀的面容笼在阴影里,他的身躯一僵,如风化了百年的石像,转身时带着剥皮剔骨的杀意。他的眼睛狭长,梵鸟特有的铁羽纹路攀上脸颊,显得极其可怖。
“你威胁我?”任雀的声音沉入寒泉,他近乎咬牙切齿。
面目可憎的权威者正高坐神坛,他披着荣耀的万千霞光,剑眉下的眼睛祥和又慈善。
“我只是想了解下属的想法。”男人送任雀一个体贴的眼风,话意朦胧。
白玉宫内的寒气,逼真地勾画出周遭各物的轮廓,阒然无声的宫殿里只剩角落里古色古香的灯盏在燃烧。任雀的身影未曾动摇,他的目光持续下沉,有某人的声音在耳边絮叨着憎恨。
许久,他抬眸,自嘲地笑了一下。
“十天,我要得到楚虞自由身份的所有证明手续。从此以后,他归我。”
“可以,不过三条金的会议还得麻烦你走个流程,至于楚虞,恢复自由身份前需要在监管室待一阵。”男人颔首,愉快地回答。
“麻烦。”任雀轻啧一声,出了白玉宫。
第41章 你好!你是?你找谁?
白玉宫外碧波荡漾,身后大门轰然紧闭,任雀沿着玉阶向下走,雌黄和芸黄跟在他身后。
“老板,你要回洛神府吗?”芸黄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叩在任雀心上,让他有些许不舒服。
浩荡宏伟的白玉宫,千盏悬灯透彻明净,三两监管者结伴从办公区走出。他们垂眼在路过任雀时行礼,转身松口气。任雀步步生风,背影孤高又消沉,等到接近外门,才撇下一句话。
“你们去陪楚虞,不要跟着我。”
梵风迭起,卷起一阵尘沙,芸黄拂袖遮眼,几秒后,任雀便从白玉宫消失了。
浮世回廊有十二钟五城,日暮风起,漂浮在海上的城市在潮湿的风中隐现轮廓。浪打船舷,听起来沉重滞浊。任雀从乌篷船上走下,乌沉的天已细雨濛濛,撑船的老人接过他给的硬币,摇橹声在雨里额外清晰。
南城街区的每一处都有南若生活过的气息,饶是过了百年,奈何妖类生命长久,某些熟悉的地界始终保持原貌。他撑伞走过记忆里的小路,步伐沉重,每一步都踏在怀念上。
南若喜欢城南一家名为‘旺铺衣店’的裁缝铺,爱好把自己绣的花纹做成衣服,拿给任雀和楚虞穿;再或者买些不中用的小玩意,堆满整个房间。
她读书勤勉,对上古文字有研究,擅长下棋,教导欲望很强,经常拉着任雀大半夜看星图。
“我观察几日,总算找到贯索和天纪,奈何洛神府周边太爱起雾,等了许久才等到一日晴天。”南若攀上房檐,手里捞了串冰糖葫芦,她把任雀扯过来坐下,指着天上的星星道:“明日我就去羲和府,要羲嘉也看看。”
“你今日的任务还没做完吧?”任雀每时被她吵恼了,就冷声谴责。
“好任雀,拜托别提任务,城东头的戏曲院开了,据说是人类那边传来的新玩意,有兴趣陪我去看吗?”南若双手合一,虔诚地对任雀拜了拜,眼睛眯得紧紧的。
——自己去,没空陪你。
任雀到现在都能记得自己的回答,半点没有人情味。
他化形前,南若把他放在金丝笼里养,问最多的问题就是“小鸟,你能不能变成凤凰?”。后来任雀化形,披着梵袍与南若冷脸相对,成天坐在院落梨树枝头晒太阳,隔三岔五接受南若的骚扰。
“任雀,来陪我跟羲和逛街吧?”南若穿着银甲铠,站在树下问他:“你说哪条好看?”
任雀勉为其难睁开眼睛,觑了眼两条款式相同、一个肩上镶满水钻、另一个领口系粉红牡丹花的裙子,嫌弃地别开头。
“任雀,羲嘉的护法片刻不离身,我孤寡少女独自出街,面子上总归不好看是吧?你可怜可怜我,陪我走一趟吧。”
南若哭哭啼啼,抱着梨花树的树干,摇下一大片落叶。
后来,任雀怕南若把他宝贝的梨花树摇秃了,好心随她走一趟,完美体验到陪女人逛街的恐怖——洛神府财宝无数,近年来只出不进,大概也跟南若疯狂的购买欲有关。
从那以后,只要南若提逛街,任雀必然会在浮世回廊消失三天,一根鸟毛都不留。
路过沿街水巷,便是一片开阔的荷塘,浮世回廊快到冬天,枯败殆尽的荷叶烂在塘底的淤泥中,被雨水搅浑,露出斑驳的泥块。
街上摊贩匆忙收拾布置在外的茶桌和商品,干活早的店主无所事事,在雨檐下抽着旱烟。天边墨色模糊,难以辨认晕开的痕迹,任雀倾斜伞尖,在楼缝中窥见洛神府那熟悉的房角。
洛神府最高的房檐上,有一块被踩平的砖瓦,曾经有三尊脊兽,后来被南若踹了个粉碎。
那地方很适合站人,久而久之,就成了洛神府专用的瞭望台——南若寻任雀、任雀抓楚虞、楚虞找食物,打造一条完整逻辑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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