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没有说话,后背却漫上一层汗。
楚虞的瞳子逐渐由圆形变为尖锐的菱,如深邃的海沟深渊,泛着简单明了的暗色。他抬着下颌,淡淡地呼噜着嗓子,发出低吼似的威胁叫声。
“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白泽手心不知不觉漫上一层汗水,他心中早些时候的猜测逐渐成真,尤其是楚虞露出这种杀意十足的态度,让他更笃定自己的预感。
楚虞勾了勾尾巴,绸缎似游动的珠光尾在根部分叉,让人向往着它在水里是怎样一种美。
洁白霜雪缓慢在他尾巴上方出现,整个藏书阁的气温骤降,转眼间便能哈出白气。
“呜。”
婉转的调子被他一唱,就像琴弦拨动。楚虞收了神通,趴在不干净的木箱子上打滚,滚的满身都是尘。
“你不怕我告诉任雀……吗?”白泽沉声道,话还没说完,数十道冰锥凭空释放,个个瞄准他的咽喉,只剩一指远。
楚虞仰躺在箱子上,高高悬着脑袋倒着瞅白泽,水蓝色的卷发散在空中,瀑布一样流下来。他眯着眼,笑容微弯如月。
可白泽却读出了威胁和逼慑,在那张尚且年幼的漂亮小脸上,察觉到不亚于任雀的恐怖。
“我知道了,我不会告诉他的。”
白泽深吸一口气,冰锥在楚虞的操纵下融化成一滩水掉到地面,这时,门又响了一下。
“楚虞,你在这里干什么?”
懒洋洋的话语配闲散步子,任雀穿着老头衫走过来,脚丫子趿拉拖鞋,半点没有监管者的职业风范。
楚虞眼睛唰一下变成圆圆的蓝色玻璃弹珠,他翻身趴在木箱上,尾巴焦急地上下拍打,发出小鱼要吃奶的黏糊糊叫声。
等任雀快要接近了,楚虞便尾巴重重一拍木质表面,跳出去扑住任雀的肩膀,带着一身灰和他贴贴。
“起开,脏死了。”任雀啧了一声,抹了下楚虞身上黏了吧唧的灰块,没好气道。
“他来问我怎么才能和漂亮的母美人鱼生崽崽。”白泽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吐字幽幽。
楚虞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瞪视白泽,嘴里咿呀吱哇,脸蛋贴在任雀身上,一把子哭哭啼啼。
“他还问我人鱼做一次能生几胎,一只人鱼能娶几个老婆。”白泽一脸用心良苦,摇头低声道。
“呜呜呜呜!”楚虞指着白泽快要哭出来,他缠着任雀的身子,八爪鱼似地抱着小鸟,满眼真情。
“他又问我人鱼能不能去逛花楼。”白泽继续补刀。
“呵,是么?你小子胆肥了?”任雀调子一降,他掐着楚虞的下巴一晃,话语非常死亡。
楚虞吃了没文化的亏,他吧唧吧唧说不出一个字,哼着嗓子像要唱小曲。到最后受不了了,他就跳下去一缩,在地上变成鱼球,尾巴倒还缠在任雀脚腕上。
得,物理意义上变腿部挂件是吧?
什么缠人的小妖精。
任雀就拖着这枚鱼球,一路叮叮当当走回了无字楼。
早饭后,白泽又做了一次占卜,显示那人早就逃到了西梵天之外。任雀这回倒不急着去寻他的踪迹,因为那是个男人,定不是南若。
更何况南若是在任雀面前沉入海底的,一个死了百年的人,连留在监管者总部的魂石都碎裂成灰,怎么可能还活着。
至于把任雀绊在西梵天的是另一件事,一年一度的三条金会议就要开始了。
三条金会议是惯例报告会,榜单前十位监管者各镇守一方,比如许羲嘉镇守雾榆坛,任雀监管森许一带,白泽定居西梵天……
十位监管者在浮世回廊会议室碰头,共同决定危险妖类的刑罚决议和出征计划,但更多时候是聚在一起嗑瓜子聊天。
但今年,似乎改在了西梵天。
任雀一回到无字楼,大白天闲着没事来逛楼的官家子弟不在少数,生意意外得好。任雀踹开四楼的门,蒜头胖子从墙缝里溜出,毕恭毕敬弯着腰,就差跪着喊一句恭迎皇上回宫。
楚虞感受到冰川泉水的冷气,噗地展开尾巴,扑通落进冷池,在水底潜游一圈,从水面露头兴奋地瞧着任雀。
“监管者来查过了吗?”
任雀不需要把话说的很明白,蒜头胖子已然意会,他低低欸了一声,偷偷摸摸开口:“羲和大人来过,查了半天没东西,就带人走了。”
“许羲嘉?她来西梵天做什么,她自己的小尾巴解决了吗?”任雀一挑眉,顿时又想起在高架桥上那个劈开跑车的暴躁小哥。
“估摸着是没解决呢,羲和大人身边确实多了位年轻男子,只是咱家看着眼生,不是这带人。”
蒜头胖子谦虚地说,但实际上,他这见人不忘的家伙要是都没印象,可就真不是监管者高层的人了。
“说起来,羲和大人说今儿下午还要来拜会老板,眼下可能要到了。”蒜头胖子抖了个机灵,提醒说。
这说曹操曹操到,不过五分钟,许羲嘉就踩着高跟鞋上了四楼。
她像是刚走红毯回来,女明星到哪都是盛开在马路牙子上的人间富贵花,红高跟鞋尖上的钻石闪闪发光。修身红裙勾勒婀娜线条,她气势汹汹走上四楼,看见在泉水边喝姜汁红枣茶的任雀。
“好啊你,许和涛那小崽子又逃课被抓了,是不是你带他出来的?”
许羲嘉无视在池子里吐水的鱼,高跟鞋踩的跟炸弹一样响,开口就骂。
“呜呜呜——”
楚虞在水里呆的有点无聊了,他趴在池沿上,被许羲嘉鞋尖上的钻石吸引。他歪着头逐渐爬上来,正欲伸手去够,就听任雀冷声叫他。
“楚虞。”
楚虞一愣,看向任雀。
“玩这个去。”
任雀不知从哪变出一只黄色塑料小鸭子,往水里一扔,楚虞就甩尾巴尖叫着去扑,捏在手里爱不释手。
“他也算能独当一面了,你这样溺爱教育是不行的。”任雀颇有微词,不赞同道。
“我总没有挖心掏肝的人会溺爱吧。”许羲嘉一哂,就着旁边的竹椅子坐下,拿起杯子猛灌了一口红枣茶。
他俩说话间,门口站了个黑衣男人,标板溜直,路灯一样,英俊伟岸,就是眉间戾气额外吓人。他的目光锁在许羲嘉身上,半点不挪。
“这家伙是哪来的?”任雀指指点点。
“自己找上门的。”许羲嘉无视门口的男人。
“这年头还有找上门的童养夫?”任雀惊讶。
许羲嘉简直想给任雀一个大嘴巴子。
“我想跟你谈谈会议的事,关于以前南若和若水南岸的人鱼族……”许羲嘉压低声音,和任雀交换了个眼神。
任雀正色起来,他前所未有的严肃,先是点点头,而后招呼楚虞。
水里的小美人鱼叼着黄鸭子游到他身边,湿漉漉的爪子在任雀裤腿上按出个巴掌印,他满怀期待地仰起小脸,等任雀给他爱的亲亲或贴贴。
谁知任雀指着门外,无情吩咐:“你出去玩,别来烦我们。”
啪——
门一关,力道之大竟掀起一阵梵风。
楚虞茫然地抱着小黄鸭子,他爪子一松,小鸭子叫出一声浑厚有力绵长至极的音调。
“嘎——嗝嘎嘎嘎———”
凄惨旷远,催人泪下。
更巧的是,楚虞一偏头,发现同样被赶出来的还有刚才门边站成望妻石的红发男人,当然,必须得忽略男人脸上的不满与悲苦。
“呜?”
楚虞眨眨眼:你也被赶出来了吗?
男人目不斜视,闷闷点了点头。
“呜呜?”
楚虞:你说他俩在里面做什么,还不让我们听。
男人蹙起眉,似乎更生气了。
“呜呜呜!”
楚虞:但我有哥哥给的小鸭子陪着,你什么都没有,你好可怜。
说罢,楚虞骄傲地抱着小鸭子,一蹦一跳地跑了,地上拖着他的长尾水痕。
“嘎嘎嘎——咕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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