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下(160)
“如果那天我没有下床,你终生难忘的就不是那一天了。”符阳夏说,他拎着毛巾站在一边,像在笑,又像没有。
季宋临摇头:“我们无法对过去的事做出改变,何况距离那一天已经过去三十年了。如果我能回到过去,我也会选择从那一天重新开始。你呢?你会想回到哪一天去?”
符阳夏想了想,垂着睫毛掩盖眼里的情绪。过了会儿他回答:“我会想回到高考完报志愿的时候,我会报军校,绝对不填咱们要一起读书的那所大学。”
他说的是H大学,他们的感情就是在那里爆发的,然后冗长的命运就交织在了一起。虽然他们在读大学之前就已经见过面了,在都只有十几岁的年纪,那是一切的开始。季宋临听完后没说什么,在这种时候谈论过去的种种也只是不痛不痒地说说而已,说完了之后他们还得面对现实,还得继续前进。
符阳夏转身抱住了季宋临,季宋临也搂着他。符阳夏侧着脸,挨着季宋临的脖颈旁边,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响声。他们拥抱着,什么都不说,只是这样简单地贴在一起,缅怀着逝去的年华。遥远年代的爱情还没有燃成灰烬,那种感觉又重新回到身体里,让他们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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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旻在吹了起床号后才醒过来,翻起身后习惯性地骂了一句,揉了揉被灯光刺痛的眼睛。他从床上坐起来,喘了两口气后把乱蓬蓬的头发梳到脑后去,下床穿鞋。旁边有个执行员在用左手绑鞋带,他的右臂受伤了,动弹不得。朱旻提着药箱从他身边经过,说:“注意伤口不要碰水,不要自作主张地把手臂甩出去,如果因为伤口裂开了来找我,我会把你的两条手臂都锯掉。”
“嘿,米中士,感觉怎么样?放心,你是个好小伙,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二等兵,赶紧从你们的床上坐起来,懒鬼,我会把你的那一份早餐统统吃掉。”朱旻伸长腿跨过一罐盖着盖子的脏兮兮的油漆桶,看到睡眼惺忪的尤上士正坐在床边唉声叹气,“你怎么了?不行啦?站起来,上士!没有什么能害死你,叹气只会把你的阳寿叹掉!”
“住嘴,医官,我一拳能把你的骨头打散架,叫你收都收不回来!”
朱旻大笑着头也不回地走开了,找到洗漱台开始打整自己。他用冷水冲洗手和脸,理好头发,又变成了一个神气的医官了。朱旻低头翻动药箱,把那些带血的没来的处理的垃圾通通扔掉。看到底部流淌的一滩血水,他皱了皱眉,接了一盆水来冲洗箱子。朱旻向所有他经手过的伤员问了一遍情况,整个人显得挺快活,但他知道并不是这么回事。
季垚坐在箱子堆起来的餐桌上吃早饭,他没回指挥部去。季垚饿极了,原本以为饿过头就没感觉了,睡醒之后他却觉得肚子里有团火在烧。他把最后一片面包吃下去,喝了一大口水,这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盘子里还剩着一些切成块的烤三文鱼,半个柠檬和裹着厚厚一层蛋皮的玉子烧。
“你怎么样?”朱旻经过的时候问他。
季垚抬起头看了眼,随后不慌不忙地擦了擦嘴唇,说:“恢复得很快,再换一次药就行了。”
“听起来你怎么比我还懂?”
“我自个儿还不了解自个儿吗?”
“那就对了,三土。”朱旻说,“你他妈的必须得给我活下去,不然我会让你好看的。”
季垚刚把三文鱼放到嘴边,接着又放下了:“别紧张,大猪,我只是被打中了小腿。我全身都注射了皮下钛制防弹衣,这点小伤根本要不了我的命。”
朱旻把一本拍纸簿夹在腋下:“这次是小腿,下次就是你的喉咙或者脑袋了。虽然你有刀枪不入的防弹衣护身,但也得留个心眼。别把自个儿的命当草,就算你吃的是草。”
“知道了,医生。”季垚说,他低头把洒满了柠檬汁的烤三文鱼送进嘴里。
朱旻走了过去,他在仓库门口翻找前一天留下来的箱子,蹲在地上清点药品。外面仍在下大雨,哗啦啦的水声没完没了地浇在耳朵里,整夜整夜都梦见这样的声音。朱旻抬手拍了拍旁边的执行员,让他帮忙把箱子抬开,他要看另一边的标签。那个执行员就是“羚羊”,回头看着朱旻大声问:“什么?”
羚羊的声音把朱旻吓了一跳,他抬头看着这个人:“帮个忙,把那个箱子抬开,我要看上面的标签。”
“你说什么?”羚羊凑近了些,比划着手势。
朱旻盯着他不说话了,坐在一边的鳄鱼正在组装枪支,对朱旻说:“他聋了。”
“什么?”朱旻皱起眉问。
“都是我害的。”鳄鱼自顾自说了下去,把狙击镜擦干净后装上。
“这他妈都是什么事?”朱旻轻声而惊讶地说道,盯着羚羊的眼睛,发觉他确实什么都听不到。
朱旻比了几个手语,示意他帮忙抬箱子,鳄鱼和羚羊很乐意地照做了。朱旻边记录着数据,边看着鳄鱼带着羚羊走到餐桌前去领早餐,随后两人并排坐在空位上吃起肉罐头来。朱旻注视了他们一会儿,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他名字,他回头才看见林奈·道恩正站在眼前。朱旻一下子精神抖擞了,他很快站起身,装模作样地和道恩握了手。
道恩身上穿着雨衣,水亮亮地反着光。他把雨衣脱掉,拍去衣袖上的水珠,笑道:“我是被指挥官叫过来的,说是这儿需要人帮忙。你怎么样?老天,看你一身的血。”
“不是我的血。”朱旻掸掸衣摆,把褶皱抻平,努力展现出一副好样貌,“我很好,健康得很。你要去找指挥官吗?”
道恩抓了抓自己头上的金发,一双碧眼就像被水润过一样,亮晶晶地闪着光。他把发梢的水珠打散,然后掏出医官帽斜斜地戴在脑袋上:“指挥官没叫我去给他看病。不过他现在怎么样?”
朱旻俯下身抓住箱子的两脚,费力地将其恢复原位,重新撕了一张标签贴在顶上,用红色记号笔醒目而潦草地写了“勿动”两个字。道恩帮他干活,朱旻抬起头看着他说:“我也说不清他现在怎么样,他看起来很好,但他哪里都不好。我都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了,咱们这儿没人拿他有办法!”
“好吧,不管他怎么样,只要能带着我们杀出重围就行了。”道恩给朱旻递去麻绳,一脚踩在箱子上,紧紧拉住绳子不让它到处滑,“指挥官也不容易。”
“通道重组的实验失败了,他八成为了这事大动肝火。现在一大帮子人、一大堆事要他操心,”朱旻回头看了眼门缝,看到季垚站在外面正在和赶来的参谋长大声说话,“换做谁都得累死。我才不会去干指挥官或者领导这种活,我可不像季垚这样有耐心——”
外面传来斥责的声音,季垚捏着一叠文件纸劈头盖脸摔在墙壁上,季垚教训人的时候里里外外的人都噤若寒蝉。他在骂通讯台的人这么长时间了还在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如果他们不把这事办好就等着滚蛋吧。朱旻低下头,用一双钳子似的双手拽紧绳子,低声说:“跟他比起来我已经算是好脾气先生了。”
道恩悄悄地看了眼门外的季垚,季垚骂完了话,撑着腰在屋檐下左右徘徊,抬手揉着额头。道恩看得出来他是在压制怒气和焦虑,季垚的手都气抖了,胸腔明显地起伏着。朱旻绑好了麻绳,叫了道恩一声,林奈·道恩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地和朱旻一起抬着箱子放在拖车板上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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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且留在北极的各国时间局都往黑塔送来了进行脉冲实验需要的原料,确保能量能够稳定供给。第二次脉冲实验在24小时后进行,倒计时结束后,光柱立刻从发射器里冲出去,沿着第一次的光柱走过的老路在黑塔上放大,最后在顶端汇聚成一股,对准“蛛网”轰击。这一次的脉冲比第一次还要强大,大地震波及全球,好像下一秒就要被撕裂了,但地球仍旧顽强地坚持着。
新的人造脉冲星形成了,直径更短,磁力更强,与黑洞对撞。脉冲星的引力将地球的大气层吸引了过去,在太空中形成一道弧形的气幕。整个太阳系包括周围恒星和行星都在偏移位置,形成星体的物质正在逸散,往黑洞流去。如果他们不停下来,地球的大气层早晚要被抽干,而且此时引力平衡点已经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