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武史略 下(171)
钟行跪在原地,看着大笑离去的皇帝陛下,不知自己算不算逃过一劫,又过了好久,大牢的门被打开。
“钟大夫”李晗进门对他说“陛下召你进宫”
“谢主隆恩”钟行重重叩首,心终于落了回去。
仁德元年,武帝于安和殿宴群臣,言及少时,思怀宣帝,有臣察帝颜色戚戚,因谏言加封宣帝皇后,陛下持子侄礼,既张仁德又完人伦,全思慕两代先皇之情。帝初不言,后臣工几谏,乃允。
西宫
吉安托着圣旨小心的站到南宫玉良身前“太后”他举起圣旨。
伸手拿起明黄色的圣旨,南宫玉良摩挲着,低低的说“吉安,我能见到他吗?”
吉安低伏了身子,没有回答,南宫玉良盯着手中的圣旨,笑的苦涩。多么可笑滑稽啊,是我罪有应得。
三日后
长信殿再次喧嚣起来,廊下站满宫人,谨小慎微的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御阶下,秦宇提着袍角,拾阶而上,神色恭谨而庄重,每一步都踏的无比坚实。
大殿内,南宫玉良看着一点点显露出来的身影,心底的喜悦被这浮华的喧嚣给淹没,变成无边的苦涩。
“参见太后”秦宇跪在大殿中央,额头撞在地砖上。
南宫玉良原地抖了一下,那声闷响撞在他心底,他颤抖着手臂,沉默了许久,才稳定心绪。
“陛下请起”
“谢太后”秦宇缓缓站起,半低着头,至始至终也没看他“听闻太后贵体抱恙,朕以命人收拾南山行宫,太后可以到那里好好休养”
南山行宫?南宫玉良眉心动了一下,站了起来“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朕要出征,不能留太后在京城”秦宇仍是低着头,面无表情的回答。
“我是说”南宫玉良上前一步,靠近一些“这··太后··是为什么?”
因为疯了吧!秦宇抬起头,终于看着他,认真的说“为了让朕和太后能安然自处,也为了让这外面的人相信,朕心怀宽广,愿意既往不咎”
好吧,至少我还有半分价值,南宫玉良仔仔细细的看着他,想将他的样子重新印在心底。
“我什么时候离开?”
“现在”
果然,南宫玉良微微颔首,缓步向殿外走去。
“陛下能送我吗?”
秦宇顿了一下,看了他一会儿才回答说“是,朕恭送太后出城”
城楼上,秦宇目送撵驾消失在天边,平静的离去,这样的送别更让人悲凉,因为有太多的华盖挡在中间,他其实没看到玉良一眼,而这之后,也许终生··都不能见了。
御园
“为什么非要这么做?”曲封辉叹息的着,更像是感叹。
因为不能让旧臣倒向襄候,因为还不能除掉卫氏,因为大军出征,而他要留秦坚监国,因为许多···
“因为我们都有病”秦宇语调悠悠。
轻叹一下,曲公子凝望着湖面,询问说“那个钟行不是建议你不要亲征”
“我不去,难道你去”秦宇看向他,笑着说“呼延泰··还是解决的好”
曲封辉暗自皱眉,却嬉笑着说“姓钟的不是很厉害吗,我看你活个七八十岁不成问题”
呵呵··秦宇笑了,摇摇头说“万一不能呢,万一老子马上就死了呢”
“那我就去给你报丧,留着别人收拾那个什么泰”
“不行”秦宇看向湖面,仍是那副样子“老子爱护晚辈,从不给他们留麻烦”
十几年前他从没有这样的担忧,而如今他不敢赌,因为他不再是不知疲倦的少年王爷,而是这天下的天子。
永寿殿
殿内的争论告一段落,秦宇手指在御座上敲了两下,站了起来,所有人身子不由自主的弯下。
“朕意已决,北伐胡地,御敌于外”
大殿沉默一瞬,然后簌簌跪倒“陛下万岁”
“启禀陛下,此战非同一般,不知以何人为将”申学文跪在地上,恭声询问。
“你以为呢?”秦宇反问一句。
“臣以为,以北境王将军为主将,调安侯爷为辅,定能破敌”申学文回答。
“朕以为,当亲征”
“陛下··”申学文刚想劝谏,被人打断。
“陛下圣明”杜雪堂跪到殿中。
“陛下圣明”
范文田和王儒等一派老臣全部跪倒,申学文愣了一下,诧异的看着大殿内众人。
秦宇看看沉默不语的赵志平,坐下肃穆的说“朕亲征胡虏,安王秦坚监国,尚书令赵志平为辅”
秦坚跪在地上愣了一瞬,半晌才想起来谢恩“臣遵旨”
“散了吧”
宫门外,申学文加快几步追上赵志平“赵大人为何不阻拦陛下”
“范文田和王儒领命,满殿皆奉旨,你还不明白吗?”赵志平放慢步子对他说。
“可是京中”申学文思虑的说“襄候之心昭然若揭,陛下又令安王监国··”
“申大人”赵志平停下脚步,一下子打断他说“此言勿要再说”
“陛下··”
“学文”赵志平握住他的胳膊,捏了一下“你年纪轻轻,才华横溢,不要参进来,送了性命”
申学文无言以对,赵志平轻轻回礼离去,历朝历代,储君之争都是凶险万分,这样争斗该他们来,而不能让年轻人冲进来,断送将来。
昭和殿
“你说什么?”秦宇看着跪在他脚边的秦坚,声音寒冷的说“你要辞去监国”
“侄儿才学浅薄,不足以当此重任”
“起来”秦宇沉声吩咐。
秦坚紧抿着嘴唇,一动没动仍旧说“请陛下收回成命”
“朕命你起来”秦宇暴喝一声,秦坚后退了一下,终于站了起来“你听着朕不仅是你的叔父,还是天子,朕的话就是圣旨,不能更改,也不许违抗”
“可是侄儿不想”秦坚哀求着。
“你不想”秦宇腾地站起来,指着他说“若是朕明日死了,你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皇位空悬,天下大乱,血流成河吗?”
“皇叔?”秦坚忽然上前一步,握着他的胳膊“您··”
“没事”秦宇瞧见他害怕的样子,一下心软,缓和下来说“但人总难免一死,皇叔也不能永远活着,坚儿··卫筝的事可以先放一放,你留在京里,遇事多与赵志平商议,不要任意妄为,懂了吗?”
“侄儿知道了”秦坚跪在他一旁,有些愧疚。
“你回去吧”秦宇拍拍他的肩头“今日的事,不许说给任何人听,即便是卫筝”
“是,侄儿告退”
秦坚离开时,看了一眼仍在批奏折的皇叔,神色一暗。
在他能记住的时光里,皇叔一直保护着他,尽管他并不总在自己身边,但却总是护着自己,让自己在冰凉的世间汲取一丝温暖,不必惶惶度日。
秦坚不愿承认,但是他害怕,害怕一直护着他的皇叔死去,他希望他能永远活着,永远挡在自己身前。
仁德元年三月,武帝率永平军十万北征胡地,丞相薛复随行,安王监国,尚书令赵志平辅助安王,守卫京师。
官道上,皇帝陛下的撵车晃晃悠,但还算平稳,秦宇坐在车内,刚刚喝完一碗极苦的药,脸色不太好的看着一旁的钟行。
“陛下恢复良好,只要勿··”
“勿要操劳,勿要动怒,勿要忧心”秦宇接着他的话,收回手臂对他说“你可知朕在伐胡?”
钟行跪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回答,他已经知道皇帝陛下不是一个特别配合的病人。
“朕留你,是因为你有过人之处,若不是,朕要你何用?”
“微臣知道了”
“下去吧”吩咐一句,秦宇转身继续看奏折。
这个钟行虽然胆小如鼠,但是医术确实高明,虽然每日这碗药苦入心肺,但皇帝陛下确实觉得自己好了不少,看来他日驰骋疆场,也不是不可能嘛!
“陛下”李晗的声音传来“曲公子求见”
“进来”
车门打开,曲封辉一下子窜了进来,哆嗦了一下“这地真冷”
“你从没来过北地吗?”秦宇不在意的问。
老子像你吗?去哪都那么容易,曲封辉暗暗翻了个白眼,靠着窗口说“老子还是第一次看大军出征”
“那麻烦你出去多看看”皇帝陛下心情不错的调侃一句。
曲封辉收回目光,笑嘻嘻的坐到一旁说“陛下,你给我安排个什么将军?”
“你比他们都好”秦宇狡黠的笑笑,对他说“你是佞臣”
“····”曲公子脸色变了变“去你大爷的”
“怎么,你知道多少人抢着当佞臣吗?”秦宇没生气说。
“我还知道佞臣死的快”曲少爷又坐到窗边,离他远远的。
皇帝陛下停下笔,托着下巴思索一会儿说“那你更符合了”
“滚”
“你这青楼常客,准短命”
“姓白的,老子跟你拼了”曲少爷扑了过去。
秦宇架着他的胳膊,悠悠的说“朕可是有十万大军”
“老子跟你同归于尽”
曲少爷扯着他的衣领,皇帝陛下死死的扣住他的手腕,一脚踹在上曲少爷的身上,两人僵持的面红耳赤,车外忽然又传来回禀。
“陛下,再有半个时辰,便到新城了”
新城?那里就能看见祁山了,秦宇松开曲封辉,推开车门。寒风猛地灌进来,他身子一缩,拉紧衣襟。
西北方,连绵的雪山蜿蜒着,雪顶隐在云雾里看不见。秦宇坐在车内看了一会儿,笑着对曲封辉说“母妃说大多雪域高峰上都住着神仙,没成想是真的”
啊?曲封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没看出来神仙住在哪里。
☆、两地相思
祁山脚下,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热闹异常,溫山站在房檐下,有些急切的看着门口,外面一声铜锣,新人跨过院门,袅袅走来,溫山笑笑,心一下子放下了。
喜宴延续了很久,直到小村庄都被淹没在夜色里,只留下这里的红光。溫山和新娘说了句话,立刻推门出来。
白云飞背对着他站在院中,正对着月光,一身的冷淡,连喜宴的热闹都洗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