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派都是魔鬼(2)
他头痛得很,心知不会有什么好事,却也没法,只得淡淡回道:“马上就来。”
段寒生披上外褂,打开门,朝主宫而去。
因琢磨不透张无痕的意图,故渐行渐慢,短短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走了半柱香。
“快些吧。”小童见状不禁露出轻蔑之色,瓮声瓮气道:“你要是再走慢点,太阳都得下山了。”
段寒生微嘲:“宫主大人刚被人背叛,他老人家正值气头上,我是前任宫主之子,宫主大人自然不会轻易罚我,你就不一样了,你只是个不足轻重的小童,是死是活一句话罢了。”
小童闻言,想起张无痕那残忍阴郁的脸,恶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再不敢多言多语了。
段寒生知道他是害怕了,便懒得搭理,熟门熟路地走进主宫。
小童还在发怵,见自己任务完成,逃也似的匆匆离开,行动之慌忙,仿佛背后有洪水猛兽追赶着他。
段寒生立于大殿中央,细细观察座上张无痕神态。
张无痕嘴角带着一抹笑意,似乎心情愉悦,看他过来,不紧不慢道:“寒生来了?”
段寒生垂眸,他小心谨慎活了十几年,以什么姿态面对眼前这位宫主大人已是了如指掌。
“接到传唤,不敢怠慢,直接赶来了。”
果然,张无痕看他乖顺,心中满意,转身从暗格内抽出一幅画像,展开后,朝他招了招手。
“你过来。”
段寒生微怔,心头猛跳。
他已经清楚今日传唤他不会像往日那样只是敲打一番就会放行,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不管如何,不可莽撞,应见机行事才是。
段寒生硬着头皮上前,视线扫向那案台上的那幅画像。
他一看便愣住了。
画像上人面容极美,似若桃花,眉长入鬓,眼角上挑,显得妖媚多情,身如玉树,一袭红衣挂肩头,神色淡淡,又显得极为冷漠。
张无痕问道:“你可还认得这人?”
自然是认得的。
段寒生张了张嘴,声音沙哑:“他是……文穆锦。”
容貌上虽是文穆锦,但眉眼长开不少,气质也和十一年前的清瘦少年大相径庭了。
张无痕踱步,看不出什么表情,言语中尽显嘲讽之意:“他哪里是那个罪人之子文穆锦,如今飞上枝头变凤凰,改名换姓,已成为虞清门的新任掌门,钟清墨了。”
说到虞清门,便要说起武林中的三大名门正派。
往西有王家寨,寨主王闻浅一身刀法使得出神入化,祖先本是不入流的小劫匪,后弃贼从良,潜心习武,发展至今竟越来越庞大了。
往北欧阳剑宗,自开宗立派以来已有百年之久,根基极稳,人才辈出。
往东便是那虞清门,三大名门正派之首,其三届掌门皆是武林盟主,掌管分舵有几十支,各个在江湖中地位非凡。
加上久居离人药谷之中,号称“可解天下百毒”的上官世家与虞清门是盟友,普通小门小派更是望而却步,不敢得罪。
段寒生按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握紧手中折扇,喃喃道:“他竟然还活着。”
“没错。”张无痕抬眸观察段寒生,见他面无表情,揣摩不出是喜是悲,便率先愤愤道:“此等恶徒,还敢苟活于世!”
段寒生将垂下青丝绕至耳后,伸手抚摸画像上人。
张无痕的话还在继续:“当年他爹文晟身为堂堂天岐宫左护法,竟干出乘段兄心丹田不稳,冲入闭关修炼的洞窟中刺杀宫主这等恶事,这个文穆锦不为他爹所作所为感到羞耻,反而和其母夜袭囚牢欲拯文晟那罪人,我废除他武功将他赶出天岐山自生自灭,谁料到他投入虞清派门下当了掌门之位!这虞清门好歹是武林第一正派,怎地会让这种恶徒当上掌门之位!”
段寒生将视线从画像中移开,瞥向眼前义愤填膺的男人。
男人愤怒中透着一丝恐惧和心惊,很快被掩了下去。
这也不怪。当初文穆锦被废除武功,张无痕为了斩草除根,根本不是把他赶出天岐山,而是将他仍下天岐宫外的万丈悬崖。
一个必死之人,如今不仅完好如初的出现,还改头换面成为了虞清派掌门钟清墨,这怎叫张无痕不胆战心惊?
“寒生啊。”张无痕拍了拍他的肩膀:“文穆锦乃我们天岐宫罪人,他父亲又是你的杀父仇人,本宫身为天岐宫宫主,必须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段寒生觉得好笑。
且不说钟清墨如今实力如何,就现在的天岐宫与虞清门比,那是以卵击石,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段寒生不知他说此话究竟何意,只得恭维道:“多谢宫主大人。”
张无痕轻咳:“你是前宫主之子,理应下山为父报仇。”
报仇?怎么报?如何报?难道要与整个虞清门作对不成?
段寒生还想多活几年,便使劲把自己往弱处说:“宫主大人,文穆锦已坐上掌门之位成为钟清墨,而我不过是天岐宫内小小一名弟子,连师傅的五层功法都敌不过,如何去杀一个比我厉害百倍的人?”
张无痕早替他想好了,慢慢道:“虞清门近期正广招弟子,你可借机潜入其中。”
段寒生抿了抿唇,锢紧手中玉扇。
张无痕不等他回话,扬了扬手,门外“吱呀”一声,舞姬步伐灵巧地端着银壶走进。
舞姬体态轻盈,走过之处不留声,飘忽若神,转眼行至张无痕身前。
她将银壶提起,倒入酒杯内,再将酒杯递给段寒生。
段寒生抬眸:“这是……”
张无痕笑道:“饯别酒,先喝了吧。”
这恐怕不是普通的饯别酒。
段寒生站着没动,注视着杯中的波光潋滟。
“为何不喝?”张无痕等得不耐,开始催促:“还怕本宫加害与你?”
“……不敢。”
段寒生犹豫片刻,深吸一口气,将酒一饮而尽。
直到见他喉咙滚动两下,张无痕才露出笑颜。
“寒生,并不是张叔叔不相信你,只是此等重任,又事关天岐宫名声,本宫作为一宫之主不得不小心谨慎,一是怕你退缩,二是怕你顾念旧情,这酒,便是推你一把的助力。”
☆、第三章
说的倒是好听。
段寒生放下酒杯,问:“这酒中究竟放有何物?”
“你无需知晓。”
张无痕背过身,沉声道:“你只需知道,三月的今天去东篱客栈等候,见有人点十个包子一碗牛杂汤,便上前拿钟清墨的项上人头交换,那人自会把解药给你。”
用一个不可能得到的人头换解药,这是分明是想让他去送死。
段寒生终于忍不住冷笑:“若是我杀不了钟清墨呢?”
张无痕挥了挥袖子:“连杀父之仇都报不了,如何还有颜面苟活于世?”
原来这老狐狸早已想好,让看不顺眼的人去刺杀另一个看不顺眼的人,自己不需出半分力道,不管结局如何,都能除去其中一个。
段寒生盯着张无痕的背影,淡淡抹去眼底燃起的滔天杀意。
现在还不行。
他环顾四周,倒酒的舞姬眼观鼻鼻观心在旁站着。
她腰间配有长剑,剑柄镶有银色龙凤图案,此乃天岐宫的明月剑,剑上沾有使人致死的毒汁,又极其锋利,刀刀封喉。
天岐宫持明月剑的人不多,这舞姬不是普通女子。
也正是因为培养了这群舞姬,时时刻刻在张无痕身侧,他才敢毫无顾虑的杀死刘长老。
段寒生估摸着自己的功夫和张无痕单打独斗还有些胜算,若是加上这舞姬和屋外待命的若干人,怕是还没讨到什么便宜,自己先行归西了。
他微不可闻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得忍耐。
酒喝了,命令也下了,张无痕略感疲倦,吩咐道:“你下去好好准备吧。”
段寒生紧的手松了松,默默回屋收拾行囊。
廊中白石甬路,山草点缀,最里处便是那竹亭小院。
小院里只有一间白璧瓦房,这间瓦房原本是文穆锦的,现在要离开,说不定以后就荒废了。
当年父亲段凛在他六岁那年便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性格像如今张无痕般逐渐阴晴不定,肆意虐杀宫中之人,一出手就是狠招。
他从不敢哭,一哭父亲就拿鞭子抽打他。
也不敢去宫外玩耍,更不敢大声说话。
后来年幼的他被文晟带了出去,和文穆锦住在一起,就鲜少见到父亲了。
屋里本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段寒生只放了几件换洗衣服。
翻箱倒柜的倒腾着,无意中竟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发现了一枚玉坠。
“恩?我还以为不见了。”
他吹了吹上头的灰,将玉坠套入脖子处。
这玉坠原是文穆锦带他上集市时订做的,共有两枚,他和文穆锦一人一枚。
文穆锦那时候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一言一行却极为老成,送他点东西跟送小姑娘定情信物似得,脸涨得彤彤红。
收拾完行囊,他简单梳洗后,脱鞋上榻。
仰头盯着天花板,寻思良久也想不到什么两全其美的主意,渐渐困意席脑,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朝阳初上。
段寒生背着包袱走出天岐宫,晕沉沉的脑袋被凉风一袭,顿时清醒不少。
他撑开玉扇,转身回望远处白色宫殿,随后叹气,此行一去,不知还有没有命再回来。
虞清门和那能解百毒的上官世家关系要好,不晓得如今的钟清墨能否看在曾经玩伴的情面上救他一命。
想着想着,他又苦笑,已经过去十一年,钟清墨就是见着他,也记不起来了吧。
若是还记得天岐宫,记得他段寒生,怕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了。
眼看白色宫殿越来越远,段寒生走入一片森林之中。
天岐山内布有阵法,常人进山出山,如不懂破解之法,必会被困死在山中。
他跟着山中引路蜂,大约走了一个时辰不到便已抵达山脚。
这时,山头上滚下一个人。
那人满脸淤泥,爬起身来用长袖摸去泥巴,露出婴儿肥的脸颊和水灵的大眼睛。
他背着个篓子,篓里钻出两只毛茸茸的长耳朵。
段寒生呆愣片刻,唤道:“秦隐?”
秦隐也吃了一惊:“寒生?”
段寒生若有所思:“这倒奇了,你没有引路蜂指路,又是如何下山的?”
秦隐喘了口粗气,回道:“张凉要追杀我,我慌不择路逃入林中,跑着跑着,就遇见你了。”
段寒生摸了摸下巴,将玉扇压在他肩头。
“既然你已下山,再回去张凉必不会放过你,不如我们一道去虞清门投奔钟清墨,还能有个照应。”
秦老爷子以前是文晟的得力部下,也是看着钟清墨长大的,有了这层关系,见面时说不准能打打感情牌。
说不定,还不会太尴尬。
段寒生觉得这主意甚好,勾起他的肩膀就走。
秦隐没什么主见,被他带着一路向前,离天岐山越发远了。
两人去驿站买了两匹马,紧赶慢赶三四日,终于在肚子饿扁之前抵达安喜镇。
安喜镇后面那座高耸入云的大山,便是那虞清门的所在之处。
行至晌午,艳阳高照。
段寒生就近寻了家茶铺歇脚,又给马儿喂了口清水。
小二上了盆酱牛肉一碗豆腐花一碗米饭和一些小菜,秦隐饿极了,捧着米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