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轻轻柔柔的,透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不知他自己有没有发现, 但宁兰时意识到了。
而且这一次不同于之前的轻声慢语中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悚然危险感,而是真的温柔……还有,穆晏华很高兴。
这份高兴都不是那种兴味的愉悦,就是纯粹的开心。
这让宁兰时实在费解, 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晕眩中感官迟钝了, 品错了他的情绪。
可若是真的……
宁兰时面上的表情未变,但心已然沉静了一半。
这是最好的机会。
宁兰时鼓起勇气一事:“我们说好的……”
他紧抿着唇,声音比穆晏华的还轻,而且含糊着,叫人有点听不清:“不咬我。”
穆晏华低着头,从肩头滑落的长发同他的影子一道将宁兰时完全笼罩在其中。
这人哪怕再温柔, 那极强的掌控欲也不会消减半分。
他听见宁兰时控诉, 依旧笑着, 柔声蜜语地:“是我不好, 我跟你道歉,不会有下次了, 好不好?”
宁兰时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他不是觉得恶心,就是觉得穆晏华这样好陌生,也无端更加恐怖了。
但在这份惊悚中,宁兰时觉得自己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可那灵光是一闪而过,还不他将其彻底捕捉,就在他手中溜走。
他只能先定神应付面前骤然十八变的穆晏华。
宁兰时不看穆晏华:“……若是还有,那你要怎么办?”
穆晏华扬眉,是真的心情好,所以才纵着宁兰时这般,再说了,他想要的关系不是君臣、主仆,那自然要有“放肆”在其中去中和过头的掌控和服从:“你想怎么办?”
他一直未说“殿下”,也一直未称“臣”。
哪怕是道歉,也是用“我”。
宁兰时却无端觉得,这反而代表穆晏华是真心在和他谈道歉的事。
无关君臣,亦不牵扯那些利益。
所以他不能以此去跟穆晏华谈那些政事朝堂,会被厌弃。
他不能成为弃子。
被放弃,就会死。
他不知为何他在穆晏华那儿有几分特殊,他暂时也不知道要如何将这份特殊加大增多,但既然不能谈朝政,那……他就为自己博得更多的东西。
他想要的东西。
“……若是你日后再咬我,咬我一次,就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宁兰时看向穆晏华,小声说:“我不会提朝政相关的,可能是出来玩,又或是别的。”
……太乖了。
穆晏华勾着宁兰时的腰,没忍住喟叹:“十七,那皇帝老头不喜欢你,当真是他瞎了眼。”
宁兰时稍怔。
他在眨了下眼后,下意识地抖着眼睫偏开了视线,也本能地攥紧了手里的东西。
——穆晏华的袖袍。
穆晏华微扬眉,垂眼扫了他一眼,觉得宁兰时这个小动作当真有些可爱。
总喜欢攥着什么,白皙的手背也因此绷得很漂亮。
不过…这般在意么?
穆晏华的臂弯又收紧了几分,干脆把人带到了自己怀里坐着。
宁兰时微顿,没有反抗,而是抬起头看向了穆晏华,便听穆晏华慢声道:“你这个要求有点大,我也得提个要求……你若是在那之前喊了我哥哥,我还咬疼你了,才作数,行么?”
居然是商量的语气。
宁兰时实在是不明白穆晏华在想什么了。
难道他…竟有兄弟相……的癖好么?
宁兰时答应了下来。
穆晏华搂着他,摸摸他的发丝,又用指腹蹭了蹭他柔软的嘴角,弄得宁兰时身体不自觉发僵,他却毫不在意,还笑着将他抱得更紧,好似得到了什么爱不释手的文玩,总要抓在手里不停地去盘。
“你见过你父亲么?”
他说的是“父亲”,不是父皇。
宁兰时看向穆晏华,那紧绷的情绪倏地散了:“……我远远见过一面。”
他回忆起那日躲在宫墙远远瞧见的模样,声音很轻:“那是个夏日,日头很大,他在仪仗中华盖下,日光并未照到他脸上,可他的相貌却模糊不清。嬷嬷说,我和他长得一点也不像。所以其实我至今都不知道他长了张怎样的脸。”
至死,他都未曾见过他的生父,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一面。
也从未听他唤过他,无论什么。
嬷嬷也只唤他殿下……
反倒是穆晏华,不仅喊过他十七,还喊过他兰时。
本来,兰时是他的字的。
他和穆晏华之间真的有些过于纠缠暧丨昧了。
但……宁兰时在心里轻叹。
他可能已经做不到……
宁兰时闭上眼睛,小心地靠在了穆晏华的怀中。
这是他第一次不是因为赧然而靠进来,故而穆晏华不免微顿。
便听宁兰时轻声说:“所以…哥哥,你真的是第一个。”
他知道穆晏华喜欢听这个称呼了,就像他其实很喜欢听穆晏华喊他“十七”或是“兰时”。
从未有人这么喊过他。
好像再不喊,他都要忘了自己叫什么。
宁兰时偏过头,把脸埋在穆晏华的颈窝处,闷声道:“就是算上嬷嬷,也是第一个。”
穆晏华第一时间没说话。
他垂眼望着怀里的人,扣着他腰身的手无意识地紧了几分,最后抬起另一只手,连带着袖袍一起,覆在宁兰时的脊背上,也慢慢按在了他的脑袋上。
温暖炽热的怀抱,比外头的日光还要明媚。
其实,穆晏华和宁兰时从某种方面而言是一样的人。
他们孤身一人,他们千疮百孔,在这深宫之中,即便坐拥高位与权利又如何。
他们的心是空的。
没有家,没有再多的羁绊。
空空如也,就好似那一间间被人遗忘的冷宫。
所以穆晏华想要那么一个人,将根落于他身上,依托着他而生。
偏偏从第一步开始,宁兰时就误打误撞地将自己心中最后一点牵连送出了宫墙、千里之外,偏偏他从外貌到目前他有意无意展现出来内核都很合穆晏华的心意……
穆晏华也并非一头就陷了进去,他观察了宁兰时很久,甚至到现在还有几分猜疑。
他可以再一次将自己的真心交付出去么?
宁兰时会不会像夏士诚那样,对他只有利用?
又或者会不会像他父皇那般,表面一口一个贤弟,但其实只想让他死,哪怕他为他的江山拼了这么多的命,他也只把他当做狼子野心的狗奴才,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他死?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穆晏华是人,不是神,他自然亦是如此。
哪怕他告诉过自己今时不同往日,他手里掌握着的东西比宁兰时多太多,这一次不是他依附于人,而是人依附于他……他也依旧会因为那些往事诞生出几分忌惮。
说到底,拼了命救下皇帝却在背地里被骂狗奴才、得知他不仅不希望自己好,还想在自己的药中动手脚干脆要了他的命时,穆晏华才十四岁。
而在得知自己视若亲父的夏士诚对他只有利用,只是看中了他天生神力和他的脑子时,他也不过二十。
“……我倒是还记得我生父的模样。”
在长久的安静后,穆晏华轻轻开口。
他眼睫耷拉着,眸中神色不明,语气也听不出太多情绪:“我好像是五岁还是六岁那年才进的宫,我家在京都往北,在边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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