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他的护卫已然冲了上去,抽出鞭子驱赶那些掮尸者。
简生观听沙依格德提过掮尸者、清污者这样的奴隶,他在息烽城摆摊时曾见过清污者,但掮尸者还是第一次见。他看着拜厄斯这副高傲嫌弃的模样,暗道曛漠这种阶级歧视的风俗实在深入人心,这孩子跟他哥哥一样,是真的觉得这些人不洁,没有资格出现在自己面前。
被烈日炙烤过的风中,依然有散不尽的恶臭味,简生观嗅了嗅,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喊道:“等一下!”
驱赶掮尸者的护卫停了下来,看向这边。
拜厄斯问:“怎么了?要是还觉得难闻,我们可以绕道过去,离他们更远一些。”
简生观踩着脚蹬费劲地爬下骆驼,朝着那群掮尸者走去。
“喂!”拜厄斯怕他出事,连忙跃下骆驼跟了过去,“简大人你做什么?不要对这些人有无谓的同情,他们都是该受惩罚的罪人……”
“你们是掮尸者?”简生观指了指黑布兜,对他们说,“把尸体放下来,给我看看。”
拜厄斯拽住他道:“这种不洁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简生观拉开他的手,示意掮尸者们摊开黑布兜。那些人神情麻木,也不敢说话,只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将五个黑布兜全部摊开,让死状可怖的尸体暴露出来。
更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
拜厄斯和护卫全都捂住了鼻子,屏住气息,生怕多沾染一分脏污。若不是简生观还在这里,他们早就把这群人赶走了。
简生观蹲下|身,先是仔细端详了五具尸体的表征,而后从大袖中掏出一副银丝手套,戴上后才去翻看尸体的眼睑、脖颈、唇舌,还有皮肤上破溃的脓包。
拜厄斯不愿注视尸体和掮尸者,便好奇地望着简生观的袖子,好奇里面到底装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
过了一会儿,简生观对拜厄斯道:“殿下说得没错,这些人确实不洁。”
拜厄斯差点翻个白眼:“这还用验证吗?他们本就是肮脏卑贱的……”
不等他说完,简生观道:“在我看来,不洁的不是尸体本身,而是害死这些人的东西。殿下,你年岁小,身体弱,退后三丈,免得也染上疫病。”
“疫病?”
拜厄斯知道疫病的可怕,在他六岁的时候,曛漠曾爆发过一场疫病,那次死了很多人,王都全城戒严,只有掮尸者挨家挨户搬运尸体。母亲禁止他走出宫门,但他趴在窗口,听见了连绵不绝的号哭,闻到了难以言喻的气味。
听说是疫病,护卫连忙要把拜厄斯拉走,拜厄斯却不肯了,询问掮尸者:“你们是从犹然王都出来的?”
掮尸者们讷讷点头。
拜厄斯又问:“王都里像这样的尸体很多吗?”
他们又点了点头。
简生观见他执意不远离,也没有强求,想到城中只会更加严重,根本避无可避,他又从大袖中掏出一方三角布袋,里面缝着鼓鼓囊囊的炭粉和药草,给拜厄斯遮在脸上。
拜厄斯不解:“这是什么?”
简生观:“戴好,可以防止你得病。”
“你自己不戴吗?”
“我不用。”
简生观继续问掮尸者:“你们要把这些尸体送到哪儿去?”
其中一个高瘦的青年有气无力地回答:“送到寂静之塔,天葬……”
简生观点头表示知道了,拉过这人的手臂,轻轻按了按皮肤上的鼓包:“痛吗?”
那人麻木地说:“刚开始痛,现在不痛了……”
简生观又掰开他的嘴,查看他的舌头。
那人吓了一跳,本能地躲避:“大人,我们都已经染了病,没几天好活了……还是离我们远一些吧。”
“怎么不去治病?”简生观问。
“治不好的,不会给我们治病的……”那人回答,“我们是……被大金乌神放弃的罪人,圣教的药……是不会赐予我们的。”
“你的意思是,王都里的圣教有药,但是不给你们医治?”
“我们……没有能力供奉大金乌神……”
简生观道:“你们照常运送尸体去寂静之塔,运完之后回到王都找我,我是神医,会在你们住处的附近摆摊。”
掮尸者的眼中骤然亮起光芒:“神、神医?大人你……你真的可以治好我们?”
简生观淡然地说:“既然圣教有药可以医治,我自然也能找到办法医治。”
那群掮尸者抬着黑布兜走后,简生观对拜厄斯说:“殿下,派你的两名护卫前往寂静之塔,把那里堆积的尸体全部焚烧掉。”
拜厄斯说:“按照犹然的习俗,天葬是对他们逝者最大的救赎。”
简生观懒得解释:“听我的,火葬才是。”
不久,他们到达了犹然王都。
与拜厄斯所描述的一样,这里处处透露着萧条颓败的气息,只有少数贵族的宅邸还能依稀瞧见往日的辉煌。
简生观踏入城门,对拜厄斯说:“算算时日,你哥哥也差不多要到撒罕了吧。”
拜厄斯颔首:“嗯,哥哥师父在那里等他。”
“师父?”简生观疑惑,“他师父不是我吗?”
“他的另一个师父。”拜厄斯说,“比拜你要早很多年,是他在圣教里的师父。按照入门顺序来说的话,那位是大师父,你是小师父。”
“……”简生观面无表情道,“我不喜欢做小。”
“???”
***
与此同时,沙依格德率领出使队伍进入撒罕王都,被圣教的教徒迎进了这里的教院,见到了他的“大师父”。
尼赫迈亚身披红色教袍,儒雅的脸上带着温和笑意:“沙依格德,我最珍贵的宝石,你终于来了。”
沙依格德强自镇定,质问他道:“尼赫迈亚长老,外头那些惨不忍睹的病患都是怎么回事?撒罕的王都什么时候成了人间炼狱!”
尼赫迈亚不以为意:“那些人对圣教不敬,都是被大金乌神惩罚的罪人,死不足惜。”
“他们犯了什么罪,要用痛苦和性命来赎给仁慈的大金乌神?”沙依格德冷笑,“不敬圣教?怎么不敬圣教了?比我更不敬圣教吗!”
“所以,你也是罪人。”尼赫迈亚将烈阳权杖抵在他的下颌,“那些人管不住你,纵容你闯了那么多祸……沙依格德,你早该回到我的身边赎罪了。”
深藏心底的恐惧一层层翻涌上来,沙依格德握紧了拳,深深吸气:“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你忘了吗?我已经疯了。”
尼赫迈亚道:“我听说有个稷夏的神医在医治你的疯病?不知有没有进展了?”
沙依格德蹙眉:“你提他做什么?”
“听说你拜他为师,行了隆重的拜师礼?”
“尼赫迈亚……”
“他现在跟拜厄斯去了犹然,勘察丝路?”
“你到底想做什么!”
尼赫迈亚笑说:“那正好了,前阵子撒罕的疫病散播到了犹然王都,有他这个神医在,想来能治好不少人吧?只不知他一个年迈的老头子,能不能抗住如此凶猛的疫病呢?”
沙依格德震怒:“疫病散播到了犹然?!”
他的师父,他的弟弟,都在那里啊!
第48章 看诊
作为勘察丝路的使者,简生观一行人刚进入舍香城,就有犹然大臣前来恭迎,带着国王的盛情邀约,要以最高礼节接入王宫款待,以便多多交流驿站和商贸等事宜。
拜厄斯问:“我们一路走来,从城外到城中,看到许多病患与死者,这是爆发疫病了吧?查出来怎么回事了吗?源头从哪里来?”
闻言,那名大臣转头斥责下属:“怎么回事?怎可让不洁之人冲撞了贵客!告诫他们小心办事,不许脏了贵客的眼,我看他们是鞭子挨得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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