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我宗的太微使,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颇得姬凭戈的信重。但凡姬凭戈想撂挑子不干了,总览大权的都是他。那真是他的人生巅峰,至今回想起来都令他意气风发。
直到姬凭戈离奇失踪,一切都乱套了。
诛我宗分崩离析——
折威护法孙佑文向无相门出卖宗门,被他亲手斩杀。顿顽护法安建木心灰意冷,卸任归隐,从此不问世事。天市使宋白、酒旗护法孔晋鹏和积薪护法翁承安倒是愿意继续留守宗门,但这三人各怀心思,借着宗门大难,暗中培育了自己的势力,把本就岌岌可危的诛我宗搞得更加人心涣散。
当然,周清自己也负有很大责任。他很明白,就算自己从前再怎么总览大权,宗门内能够服众的也只有宗主一人。那是种常人难以企及的魅力,是极致的强大、极致的狂放造就的神明般的偶像,只要跟随了他,哪怕被世人视为邪魔外道也无所谓。
他自认做不到,也无法管束天市使和两个护法,只能选择离开诛我宗,另立门户。
很多人都说姬凭戈已然走火入魔而死,他是不信的。在他心里,一直觉得宗主不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终有一天他还会重出江湖。
若真有那么一天……
“门主,这是清算出来的账目。”手下递来账本,语带抱怨,“这酒楼的前东家实在不上道,欠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债务不说,店里的东西被伙计偷盗变卖了都不管,连这桌椅都被抵押给赌场了,账目更是乱得没法看,难怪这么便宜就盘给咱们了。”
“哼,我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周清道,“酒旗掌管的酒楼,还能剩个空壳子就不错了,赌场和欢场才是他的心头宝。”
他跟几个手下坐在二楼雅间对账,打算把整个酒楼重新修缮一遍,去去晦气。
如今鼎润楼尚在交接中,还未正式歇业,即便生意不好,也还是有些来吃酒菜的客人,一楼大堂零星坐了三四桌,大多是不清楚内情的外乡人。
手下在拨算盘,周清翻过三本账册,一时有些烦躁,便走了会儿神。
他想起近来江湖上的传闻,说魔教主君姬凭戈再度现身了。
这明明是他深信会发生的事情,但听人提起的时候又觉得都是胡扯。这话都传得人尽皆知了,那位要是当真现身了,江湖上还会如此平静?早就该掀起惊涛骇浪了好吗!
多半是某些不要脸的门派搞出来的伎俩,想借着拉踩诛我宗给自家造势。
尤其是那个无相门,简直是正道之耻,跟块牛皮糖似的总黏着诛我宗不放,当年就是他们污蔑诛我宗窃取三大门派绝学,带头打上总坛,如今又造谣宗主为情所困,说什么亲眼见过宗主的儿子……
呸!他认识宗主这么多年,从没见他对女人动过心思,扎扎实实的一个武痴,怎么可能为情所困,还会有个孩子!
正当他在心中唾骂无相门时,只听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曙岭城口音的哀叹:“真是可惜了嗦!好好的鼎润楼给那些瓜娃子糟完咯!”
周清倚着二楼阑干,下意识朝门口望去。
一个小小身影映入眼帘——
他蓦地怔住。
第95章 重逢
周清凝神望去,那是……
只见那有着曙岭城口音的青年领着个八九岁的孩子落座,抬手招来跑堂小二,张口就点了几道鼎润楼的名菜,花炊鹌子、螃蟹酿橙、萌芽肚胘,又问身边的小孩要吃什么。
小孩俨然十分懂行:“再来一道沙鱼脍,要开背薄切,一道鹅肫掌汤齑,胡椒多放点,齑子要煮软烂……嗯,差不多了。”
像,太像了。
周清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这孩子实在跟宗主太像了,不仅仅是样貌,就连神采气度都如出一辙。方才他暗自腹诽的那些话,在见到这孩子的瞬间就动摇了。
莫不是宗主失去音讯后当真娶妻生子了?或是宗主本家亲戚的孩儿?他对鼎润楼的菜品这么了解,是曾经来过?还是宗主与他讲过,带他吃过?不,若是宗主回过曙岭城,以诛我宗在此地的根基,加上他玄微门的耳目,怎会毫无察觉?
他心中纷乱,还未想个通透,就见楼下那孩子骤然抬头朝他看来。
那眸光淡漠犀利,只轻轻扫过,似是对他盯着自己的警告,看样子并不认识他。周清却惊得站了起来,把一旁算账的伙计吓了一大跳。
就这一眼,令他心头巨震。
那是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仿若顷刻间将他拉回了从前,当年初见姬凭戈时,他就是被这样一双眼激起了好胜心,以至于自不量力地去挑衅。就算这孩子不认识他,就算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他也绝对与宗主有关!
难不成……真的是少宗主!
手下茫然地扶着算盘:“门主,怎么了?”
周清强自镇定,坐下喝了口茶水:“没什么,你们两个继续盘账,你们两个,看到楼下那桌大人带小孩了没有?等他们吃完饭,小心跟着些,看他们在哪儿落脚。不要惊动他们,跟到了地方就赶紧回来告诉我。”
这几名手下俱是他的心腹,办事谨慎,他比较放心。
手下也没有多问,只往楼下瞥了两眼,确认了要跟的人是谁,便应了下来。
周清心不在焉地饮茶,注意力也始终落在那二人身上。
很快菜就端上了桌,他听见那小孩恼怒评价:“啧,什么鬼东西,堂堂鼎润楼怎么沦落得这么难吃!这鱼脍切得比砖头都厚,螃蟹酿橙用的酒也不对,鹅掌怎么透着股腥味!”
那青年道:“早跟你讲了嗦,鼎润楼如今口味恼火的嘞!空剩个花架子,也不晓得新老板能不能给它拉起来嗦。”
小孩漱着口问:“新老板是谁?”
青年冲着楼上扬首:“就是那边那个嗦,玄微门的周门主,财大气粗嘞,硬是从诛我宗酒旗护法手里盘下来的嗦。”
小孩淡淡地“哦”了一声,继续不甚满意地吃菜。
周清莫名觉得寒毛直竖。
那一大一小很快就吃完了,虽然骂了那么多句,却是一点不剩,而且是小孩吃得更多。等他们丢下银钱,周清对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不久,两个手下回来禀报,说那两人入住了一座民居院落,大人看着像是本地人,跟邻里街坊都很熟络,对外说小孩是他亲戚家的孩子,过来借住几天。
周清还是觉得刻意,有让他们仔细去调查了大人的身份,结果也很令他意外。
竟然是多罗小驿的掌签?那孩子与多罗阁有什么关联?
左思右想,结合近来江湖上甚嚣尘上的传言,周清觉得还是要与诛我宗的人通个气,若那孩子真是宗主之子,如今重回曙岭城,定会再掀风云。
***
姬小戈住进了木丁西的家中。
木丁西很会享受,在院里放了个摇椅,躺在初春的树影下眯眼小憩,拉家常般与正在打坐的姬小戈闲聊:“水荇君交待我的任务就是一路护送你到曙岭城,什么事都听你调遣,你这娃子到底什么来头嗦?”
姬小戈闭目流转体内真气,还能分神回答:“你这都猜不到?我要么是诛我宗主,要么是诛我宗少主,二选一吧。”
“就是这二选一难煞我了嗦……”
“劝你别想了,反正对你来说没区别。”
“那倒是嘞。”木丁西抬手胡乱绕了一圈,“刚回来没几天,我这院子都给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了嗦。有玄微门的,有诛我宗天市使那边的,还有酒旗护法和积薪护法那边的,还有叫不出名字的小门小派的,再过一阵子,怕是江湖上的扛把子都要来了嗦。”
偏偏这些人只敢在外头密切关注着,说不上来是在监视还是在保护,总之也没人真的上门找他们麻烦,日子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过着。
姬小戈行气两周天,漫不经心地说:“随他们吧,我就是想看看这些人对待我这个疑似少宗主是什么态度,私底下又张罗了什么事。毕竟十三年过去了,人家肚子里还揣着什么样的心思,总要看看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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