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闻斐没有往城郊去的打算,只觉男人态度过分亲近,他心念电转:“你会算卦。”
男人道:“略知一二。”
孙闻斐突然问道:“你与这个寺庙的主人是什么关系?”
男人犹豫一会儿,倒也如实相告:“他是我的大哥。”
孙闻斐挑挑眉:“你是周怀南。”
周怀南点点头,并不隐瞒。
传闻一言可断国运民魂之子,原来藏身在这处庙里,孙闻斐暗自揣摩,有关他的情报悬赏价格不菲,这回倒叫自己歪打正着了。
周怀南见他沉默不语,伸手要去牵他,想邀他往庙里去。
孙闻斐拂开他:“有劳二少主留心,我此行不往城郊去,但我有要事在身,必须出行一趟。”
两两对立片刻,周怀南终是撒下手来,浅浅叹息道:“我知道我留不住你。”
他让开了身子,俊秀的侧脸染上一层哀愁,雨丝缠绵,他在竹下便好似一副画般。
孙闻斐并不会为他三言两语而停留,行礼后提刀便走,与他错身而过时,突发兴起问了一句:“且待我回来时再上门拜访,请二少主卜上一卦,问一问孙某此生是何种命运。”
周怀南:“我已为孙侠士占卜过了。”
“哦,如何?”
“孙侠士你,命余不过三月。”
第68章 故人
江湖传言,剑盟周怀南六岁时,便点出前朝皇陵遗址所在,皇陵中宝物不计其数,逐渐衰落的剑盟得以借此攀上皇室,在周恒的操持下,剑盟逐渐发展壮大,剑盟弟子遍布天下。
十五年后的今日,竟已成一手遮天的势头,可见剑盟的兴起,与周怀南父子二人脱不了关系。
周怀南因此六岁便得了个神算子的美名,传闻他一言可断国运,判生死,只是不知为何又过两年他便消失匿迹了,剑盟中人皆闭口不谈,仿佛从未有过这样一位神乎其神、手可通天的少主。
孙闻斐查阅密报的同时,随手盘查起周怀南的底细,有关周怀南的情报少之又少,其中推测最多的是,当初剑盟发迹只是周恒借周怀南做了一个局,剑盟二少主“神算子“之称不过徒有虚名而已。
孙闻斐将信报放回暗屉内,他并未将周怀南方才所言放在心上。
饶是如此,临下马车时,他身侧还是带了一把桐油纸伞。
他到了叶璟明旧址去打探,那里早已破败不堪,门扉稍碰便摇摇欲坠,零星几件家当也早被贼人拆去,翡绿的荆棘和野草肆无忌惮疯长,那一窝麻雀早已不在。
孙闻斐走入院内,杂草没过膝头,他摸着霉迹斑斑的墙面,有些出神。
那日叶璟明在院内耍了一套极好的剑法,他恰是乘兴而来,观赏良久,末了趴在墙头拍手称好,叶璟明得意仰起头,讨他一杯酒喝,他笑说改日来偿。
再后来,他带了酒来,与人一起要了叶璟明的命。
如今故人已去,酒香不在,只余一室冬风,满地萧索,旧人昨日音容却如荒地野蛮横生的荆棘野草,非要在他心头刺上一刺。
孙闻斐回过神,转身走了。
他没有在叶璟明的旧居找到些什么,他又四处逛了半天,云幕低垂,天光黯淡,但迟迟没有下雨。
看起来周怀南算的卦并不准。
他又兜转了一会儿,遣散了暗卫,随意挑了间安静的酒肆点了两碟小菜,喝起酒来。
他落座不久,外头的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原本寥寥无人的酒肆涌进许多躲雨的行人,扎堆的人多了,小小酒肆登时喧闹不已。
店里鱼龙混杂,唯一一个小二忙得不可开交,叫一小堆行乞的人也趁机簇拥入内,向吃酒的客人讨起钱财来。
他们伴着客人的驱赶和叫骂,讨了一桌又一桌,眼看就要近到孙闻斐的跟前,孙闻斐眯着眼,意兴阑珊地看着四周,他掏出一枚银子按在桌上,抿完杯里最后一滴酒,起身要走。
“大人们,行行好吧。”
那些谄媚又无赖的乞丐离他越近了,他本不欲多留,眼神无意瞥见其中一道身影,一瞬心神剧荡。
原本佝偻着的乞丐直起身来,似身有隐疾,他受不住般敲了敲后腰,那侧影扁薄,可见其人瘦可见骨,他兀自又走两步,步伐一长一短,竟还是个瘸了腿的。
孙闻斐神色一凛,快步上去一把便扣住那人肩头,那人浑身一颤,仿佛骇极,拔腿便是要跑。
孙闻斐皱起眉头,强行要掰过他的脸来,被抓住的人挣扎不已,两只手胡乱挥舞,将眼前一桌酒菜悉数掀翻,孙闻斐一扫腿,轻易将他撂倒在地。
二人动静太大,惹得四周纷纷侧目过来,一旁的客人早已骂开了,孙闻斐置若罔闻,他冷着脸一把抓起伏倒在地的男人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来。
不是叶璟明。
孙闻斐下意识地松开手,眼里怅然若失,男人在他手底下一脸惊恐地看着他,身子抖如筛糠。
他已惹起了太多人的注意。孙闻斐撒开手,抛下两枚银钱,拔腿要走。
这时行乞的瘸腿男人却不依他了,男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见他脚步一顿,又四肢并用缠住他大半条腿,下一瞬便尖利大叫起来。
“打人啦,打人啦,这个书生在众目睽睽下无故殴打乞丐啦!”
吃酒的食客,躲雨的路人,一下朝这里包围过来,孙闻斐四周一时闹哄哄的,看戏的,谴责的,笑骂乞丐罪有应得的,人声鼎沸。
孙闻斐心底气闷,那乞丐还瞪圆了眼睛,理直气壮地钳着他袖口向他索赔,他冷目一挑,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杀意渐起。
乞丐起初还叫骂得起劲,被他越看越是发毛,声音便渐渐低落下去。
他结结巴巴:“你,你打人,就,就是没理,你得给我赔、赔钱……”
孙闻斐冷哼一声,也没瞧见他袖中的匕首是如何出得鞘,只一下便割破了袖摆,那衣料碎在乞丐的手里,他脚尖一点,那乞丐眼一黑,心口一阵闷疼,一下便滚出去老远。
孙闻斐将银子砸在他头上,沉声说道:“滚!”
乞丐可怜巴巴蜷缩着,不敢再动。
围观的人一阵惊呼后,盯着他窃窃私语,孙闻斐一阵烦闷,拨开人群疾步离去。
夜色已临,屋外飘洒的寒风和冷雨,堪堪驱散孙闻斐的酒气和怒意,他撑起伞,回望酒肆一眼,心里盘算方才是否事发蹊跷,他回程的步伐愈急。
那地上的乞丐趴在地上呻吟了片刻,四周也无人理会他,一片嘘声中人群四下散去,他装模作样地叫了一会儿,见始终无人问津,便龇牙咧嘴地坐起身来,孙闻斐那一脚正踹在他胸前,疼也是实打实的疼。
他朝地上一呸,嘴里恨恨吐出一口血沫,他扶着墙勉强站起身,一瘸一拐往外走。
刘五出了门,摸黑躲进一处马厩里,将勒紧腰身的麻绳,垫脚的一高一低的碎布尽数扯下,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刻有鹰翼图纹的哨子,试探地朝空中吹了一声,不消一会儿,一只红隼咻一声便应邀而来,落在马草上,一双机敏的豆黑的瞳孔直盯着他瞧。
他将情报绑在鸟的腿上,见它展翅而去,片刻便消失在天际。
刘五长长呼出一口气,疲惫地坐倒在地上,他被那普鲁人要挟,和几个丐帮的兄弟如此乔装打扮已半月有余。
唐云峥嘱咐道:“但凡见书生打扮却持长刀的男子,便借机上去撒泼缠他,若在大吵大闹的氛围之下仍能镇定自如,冷眼旁观的,就在他身上留下这种无色的磷粉,这粉末气味极淡,只有受训过的禽类能嗅到味道。”
刘五举起手,他怀中大半粉末已尽数抹在方才那人身上,只是今夜大雨,不知还能留下几分痕迹。
刘五望天,长吁短叹,真是冤孽,这被人驱使拿捏的日子几时到得了头。
孙闻斐回去的路上,越想越觉蹊跷,一时又琢磨不出个所以然,他性本多疑,一下回头转了道,往驿站借了辆马车,差车夫重又往与宝佛寺截然相反的方向驶去。
夜色昏昏,灯火如豆,夜里大雨一直不停,啪啦啪啦接连砸落在马车顶上,车内孙闻斐啜了口烧酒,几杯下肚,酒水辛辣,闹得人心绪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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