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余萧番外】既见君子
萧仲文今日休沐,隅中才起身。日子临近除夕了,他前些时候打发了府里的管事回乡探亲,家中就剩了他一人。
兵部事务冗杂,萧仲文昨夜三更才回府歇下,晨时偷了会儿懒,肚子饿得叫唤起来,才想起如今是无人管饭的。
他拾掇了一番,起身买菜去,出门时留了个心眼,拎着篮子往后门去了。
出门后他特意绕了个弯,回头远远瞧一眼府邸正门,门匾无尘,地面无数车辙深浅不一,有人仔细扫过了雪,连着门口两只长须獬豸也擦拭得锃亮。尚书左丞的府前焕然一新,近晌午的时辰了,仍有六七人堵在门前,支着脑袋往里头瞧。
萧仲文见惯了这事。他得皇帝器重,在兵部当差,一周前才领了这个炙手可热的差事,有的是人找他。
他眼尖,瞧见那个嘴角长了颗痦子的媒婆,心下还是难免发恘,一行人里数她最麻烦,一张嘴能顶十个余穆尧。
萧仲文思及此,哼笑一声,不久嘴角又淡淡撇下。长街新雪,市集两道挂满了花灯,柿果累累般压在枝上,热闹,喜人。
节日近了,菜市上人也多,今日赶巧了,无一不成群结对。萧仲文蹲下身,在一处小摊上买了一把菜心,那菜贩给了他贵价。
萧仲文寻思着也不好斤斤计较,转眼便见他称给别人的要比给自己的菜价低上许多。
菜贩理直气壮,说人家两个人,买的比你一人份的多啊。另个买菜的是一对年轻夫妻,如今得了便宜,也只是看着萧仲文羞赧笑笑。
萧仲文有些气闷。
他又买了些肉菜,便掉头回府了。佳节近了,街道人群攘攘,路上行人大多两两结伴,有情的男女依偎一块,嬉笑打闹,笑声里夹着雪后枝头燕雀清亮的啼鸣。萧仲文一人,挎着一把菜篮子,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他索性改了条小道,图个清静。
路上撞见了同乡的李婶子,她正为儿子置办成婚的宴席,抬头看见是萧仲文。
婶子朝他快步跑去,往他手里塞了把喜糖,嘱咐他届时务必要来。
婶子:“仲文如今都成官老爷了,你若肯来吃二诚的喜酒,大家伙指不定多高兴呢,席上你可得多说几句话啊。”
萧仲文推脱不过,只得应下,李婶握着他的手不放,像攥着什么稀罕的宝物,转头招呼四周的人都来瞧。
婶子:“都来看啊,萧老爷过几日要来参加我小儿子的婚宴,这不是我们老李家天大的荣幸么!”
众人闻声过来,人多了起来,婶子扯开了嗓子,巴不得叫所有人听见:“我家与萧老爷的老家当初可就隔着两间宅子,我男人还同萧老爷的爹一块杀过年猪呢。”
“多好的后生啊,我们村出了只金凤凰了。”
婶子美滋滋地看向萧仲文,话头一转:“还没成婚呢!”
萧仲文被人堵着,一时难以开溜,李婶握着他胳膊的劲儿比牛大,婶子真诚说道:“莫怕,要多俊的姑娘婶子都给你找来,婶子给你做媒。”
这一句话便如一锅沸水,围观的人哄闹起来,识他的,不识的,都争相抢着要做萧仲文的媒人,其间不乏乡亲。
萧仲文头一回如此窘迫。他衣摆被人趁机扯着,生怕他跑了,与他攀不成亲。
萧仲文讪然,面上落了几分狼狈。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这时搭在他肩上,四两拨千斤的力度,将拉拽着他的众人轻轻拨开。
“左丞大人已有心上人了。”
来人比他高出一头,肩背宽阔,腰身挺拔,他长臂微微一拢,就将错愕的萧仲文拉进怀中了。
余穆尧越过人群,不声不响来到他身后,接着道:“左丞大人面子薄,又不忍拂了各位乡亲好意,方才因此没有明说,诸位何妨成人之美,静侯佳音?”
“都散了吧。”
喧哗歇止了,片刻人群窃窃私语起来,纷纷打听是哪家姑娘有这般好福气。
萧仲文仰头,看见余穆尧弯起的一双清俊眉眼,有些讶异。
回来了啊。他又瞧了余穆尧一眼,话到嘴边也没出口。
四周有人又起了话头:“这位是萧老爷的朋友吧,也不知是什么来历,但看着相貌堂堂,又生得这么年轻,也还没有婚娶吧?”
婶子们逮着这话,立时更来劲儿了,热情丝毫不减,冲贸然出头的余穆尧包抄过去。
“啊?”方才还端得成熟稳重的余穆尧有些慌神,忙转头去求助萧仲文。萧先生背过手,老神在在数着地上桐树落了几瓣叶子,双肩微微打颤。
幸灾乐祸偷笑呢,也不帮忙说句话,先生好没良心。余穆尧咬着嘴唇,一边腹诽,一边想,才不能叫他好过呢。
他走过去,一把抓起萧仲文的腕子,顺势扣住他手指。打了萧仲文一个猝不及防。
萧仲文吃了一惊,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他恐怕余穆尧要做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于是瞥去一道警告的眼光。余穆尧看明白了,但只是冲他狡黠笑了笑。
余穆尧故意欺身过来。热烈的气息凑近许多,萧仲文手上挣脱不开,一时僵在原地,众目睽睽下也只得虚张声势压低声道:“你胆敢胡来?”
余穆尧也轻声笑了:“先生,还不跑吗?”
“再不跑可来不及了呀。”
萧仲文后知后觉,还未回过神来,便被他握着手挤开簇拥上前的人群,一路朝前飞跑。
待那片喧嚣远远抛在了身后。萧仲文弯下腰,两手撑着膝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余穆尧小心拍着他后背:“先生,你还好吗?”
“余穆尧!”萧仲文好容易顺了口气,愤愤仰起脸,要同他算账。
余穆尧忙截住他话头:“先生,我方才是一时情急,可我替你解了围,又帮助你脱身,也不图你感谢我了,就别骂我了,成吗?”
萧仲文眉头微蹙,光洁的额头沁出薄汗,眼角眉梢因一路疾跑生出一片羞愤的潮红。他动气时,倒比往日冷峻疏离的样子要生动许多。
余穆尧喉结一滚,低头挠了挠脖子,小声道:“那、那你骂吧……”
萧仲文下意识冷笑:“岂敢。”
后回过神,仍不免数落一通:“余穆尧,你这是诡辩,我如何不知你所想?我哪里来的心上人,我半月前才婉拒了陛下明里暗里赐婚的好意,届时谣传开来,我又当如何自处。”
余穆尧这一年驻守南部,唐云峥教他那些净学到了狗肚子里,他到底不敢大声说道,我如何想,你是当真明白了么!
他只是眼神一亮,追问萧仲文:“真没有喜欢的啊?真婉拒了啊?”
萧仲文转头就走,余穆尧遂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他嘴里絮叨不停,是要将一肚子苦水倒干净:“都一年没见了,好不容易见了面,先生也不理我,也不问我在营里过得好不好,我每月寄信给先生,先生从不回我……”
萧仲文步伐一停,余穆尧忽得撞上他后背,低低叫了声痛。
他抬手摸了摸下巴,趁机伸手去揽萧仲文的窄腰:“我知道先生忙得很,我也忙,我就是、就是很想先生,一闲下来就想,我又管不住自己的脑子……”
萧仲文撇过头,伸手别开凑近肩上的脑袋:“昭武校尉人远在南部,却仍能打探到萧某晋升左丞的消息,可见平日并不很忙,人在兵营还有许多闲余的功夫,旁的没学会,探听情报的本事倒是十分了得。”
余穆尧一呆:“我,本也没想特地打听你,就是,架不住太记挂了。”
“哎呀,”他嘴又不比萧仲文厉害,谁的嘴能比萧仲文厉害,便索性无理取闹起来,“我就是打听了!先生不回我信,不怪我成日惦记着。”
见萧仲文仍板着脸,他便箍着仲文腰肢,撒娇使性,岔开话去:“都一年不见了,先生就没有半点想我吗,半点都没有吗?”
萧仲文不想余穆尧年纪越长,自己拿他越是没法。
先前还能摆起些架子,如今却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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