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说:“辛苦了,曼文,我会安顿好你和你的家人。”
他右手点了点嘴唇,对红菱下了噤声的命令:“把她带下去,把这事情处理好。”
红菱低头受命,再看曼文时心里一阵抽痛,曼文还依赖地趴在她怀里,神情镇定一些,仿佛劫后余生般,微微发抖。
红菱从袖口拿出药要给她喂下,曼文抗拒:“菱姐姐,我不吃,不吃玉树,我不吃了……”
“这不是玉树,吃吧,别怕。”红菱压着声音哄她,“吃了就什么都忘记了,就能睡个好觉,什么都不会再想了。”
她将药丸顶进曼文嘴里,曼文起先还泪眼婆娑摇着头,后来一边说“不要”,一边被动地将药含化在嘴里。
但她很快就不哭了,反而大笑起来,手舞足蹈,左右摆着脑袋,嘴巴流出涎水。
周怀晏冷冷看着,有人递上巾帕,他拭了拭手,扔在地上。
他越过红菱和痴傻的曼文,跨进门里去,留下一句:“潘阎越来越疯了,再找。”
红菱抱着曼文,过了许久,才应了声“是”。
周怀晏走得很远,屋里头光照昏昏,一灯如豆,飘舞的白纱帐幔下,一双双躯体半死不活地交缠,浑浊的酒气,药气,萎靡的肉体的气味,冉冉升起的香炉精油的熏香,胶着在一块,糜烂不堪,难闻至极。
周怀晏嫌恶地皱眉,撩开帐幔。
屋子中央修有一个诺大酒池,其中灌满美酒,瓜果,佳肴,金玉的盆盂,散了一地,池子周边趴满了不着寸缕的男子与女子,他们嘴里咬着酒,含着药,像饱食一顿的肥白的蛆虫,若有若无在地上蠕动。潘阎浑身浸在酒池里边,怀里一左一右搂着两位白皙美人,脑袋埋在她们雪白的胸脯里,他牙齿污红,神色癫狂,不停朝下拱动。美人软绵绵伏在他肩上,被咬得遍体鳞伤,然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他看见周怀晏的身影,脑中捡回一丝清明,忙推开身上的人,忙不迭爬出池子。
他身子虚弱极了,方才走一步,便被满地醉倒的男女绊了一绊,只得跪在地上,缓慢朝周怀晏爬去。
他见着周怀晏,激动不已,向他求一味药:“你终于来了。玉树,已经……已经没有了,怀晏,我好难受,我好难受啊……”
他像赖皮老狗一样,巴着周怀晏的裤腿,脸上涕泪交横:“怀晏,帮一帮我,把药给我,我只有你了,只有你对我好……”
他颤颤举起手来,想要够紧周怀晏,那手掌部分被生生截去两指,中指与食指处残缺,上头的肉还没有长好,流出脓水来。
见周怀晏不搭理他,他便把残废的手掌放进嘴里,委屈地缩作一团。
他歪眉斜眼地仰视着周怀晏,向他乞怜。
周怀晏忍着恶心,蹲下身,问他:“手,还疼不疼?”
潘阎愣了一下,转瞬哭泣道:“我好疼,我好疼啊!”
周怀晏嘴角勾起来,笑却没笑:“那不让你这么疼,给你美人,给你喂玉树,让你快活,好不好?”
潘阎神志已然不清,他晃晃脑袋,痴笑说:“好啊。”
他边谄媚笑着,边张开双臂,向周怀晏扑去,周怀晏极为厌恶地躲开,眼都没抬。
潘阎落了个空,也不气恼,就是笑。
周怀晏居高临下,问:“潘阎,如今还有谁会这样对你。”
潘阎讷讷:“没有了,我只有怀晏。”
周怀晏手里高高举着一串玉树,冷冷又道:“那你就乖乖听话,乖乖做我周怀晏的一条狗。”
潘阎见状就要去扑,见周怀晏眸色转冷,又伏在他脚底下,砰砰磕头。
周怀晏脚踩着他残缺的手掌:“还想像前几日那样疼吗?”
“不想了,不想了……!”潘阎大哭,“我就是怀晏的狗,这世上只有怀晏会对我好,我只有怀晏了!”
周怀晏注视了他一会儿,将手中的药扔下。
潘阎两眼发亮,四肢着地,扑咬过来。
周怀晏转身,对跟过来的红菱吩咐道:“加重药量,但别让他死了,这几日收拾一下,安排他与王爷见上一面。”
红菱赶忙答应下来,追着他背影:“少主一月未归,盟主震怒,说是令少主速回盟里,三日后晚间,如实禀报事宜。”
周怀晏头也不回:“告诉他,我在陆城,这几日没空回去。”
“只是,少主,还有一事……”红菱硬着头皮向他说道,“剑盟前日走水了,烧死了三名弟子,财物上也盘算过了,并没有过大损失,只是,只是烧着少主的偏殿了,丢了,丢了叶璟明那把剑……”
周怀晏猛地回头。
红菱吓得呆在原地,不敢出声,周怀晏强压着怒气:“你分不清孰轻孰重吗?这事为何不早报!”
红菱莫敢驳嘴:“是前日夜里才发生的事……”
周怀晏瞥她一眼,红菱寒毛倒竖,好似被阴冷的刀刃刮过了骨头。
她战战栗栗。
周怀晏:“青煞山那边,可有打探到那两人还活着的踪迹?”
红菱:“未曾有。”
周怀晏挥手,侍卫簇拥过来,跪在身前,尽数听令。
周怀晏跨身上马,冷冷道:“回禹城。”
第61章 下药
周怀晏呆坐在一片焦土之上,偏殿里原本装着的叶璟明的东西,尽数化作灰去,那柄剑,本是百炼成钢的利器,淬了烈火也该完好无损,放在他伸手可以够着的位置上,如今被人生生窃走了。
他有些失神,转念又万分恼怒,许是受他戾气所染,屋顶摇摇欲坠的椽木嘎吱碎裂开来,砰然跌在他眼前。
一切都那样颓败,那样空虚。
周怀晏沉默许久,无力垂下头,举手掩面,模样失落至极。
红菱在身后小心翼翼喊他,到第三声时,他才有所回应,漠然回过头:“衙门那边怎么说?”
红菱如实道:“死去的四名弟子都烧为了焦尸,面目全非,很难甄别在烧死前是否与人交手过,但其中一个,当时夜里当值的领事孟晗,颈骨断裂,仵作说要么是匆忙奔逃中摔断了脖子,要么是有人提前下了手,目前还不能明确判断。”
“剑盟莫名走水,起火在我的偏殿里,叶璟明的剑被盗,桩桩件件,都是冲我而来。”周怀晏冷笑,“是不是有人提前下手,还不能确定吗,怎么,禹城几十上百个仵作里就挑不出一个我们的人,全都听命周恒吗?”
红菱讷讷不敢答话,周怀晏下令道:“让官府定案,去查,抽调盟里的人手,重修偏殿,加强我殿内和殿外的守卫。”
红菱不及答话,殿外有人来报,副盟主江希年求见周怀晏。
红菱低声道:“少主,这时候,盟主该是在主殿里等着您了。”
“就说我舟车劳顿,身体抱恙,为免把病气过给父亲,便不见了。”周怀晏拍了拍上衣下摆的灰,懒懒起身。
红菱顺着话道:“只是副盟主一时半会,怕是不打算走了,弟子这就把他请出去。”
周怀晏道:“江希年愿意等,就让他等着,等到隔日天明,也还是这句话。”
他想想又说:“我今夜就睡在这处。”
红菱一愣:“这……弟子给少主拿一套寝具来。”
周怀晏坐在那张塌陷的梨木床上,垂着头,没有回话。
红菱不敢再问,赶忙退了出去。
周怀晏坐在床沿,伸手抚弄,碰着十指灰烬,仿佛与心上那人一样,早就剩一堆烟灰,不存于世了。
周怀晏心里哀恸,勉强收回念头,推敲起来:谁有这等胆量和本事,敢潜入偏殿放火,烧毁叶璟明留下的一切衣物,且盗走狼吟,不留痕迹,来去自如。
许是周恒的人,这是在向他肆虐逞威;又或是拥护叶璟明的江湖异士,潜入剑盟打探叶璟明还活着的痕迹,发现并盗走了他的宝剑,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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