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喝完毕,陈公公气便消了,这才叹口气抱怨起来:“这事儿办的!咱家掏心挖肺准备的仙乘,圣人没看上!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咱家这小心肝哟,差点儿都吓成一滩水咯!”
赵公公听了也唬得不轻,嘴笨回不上话,韩棋适时接口道:“圣人有没有说,哪儿不满意?样式?颜色?材料?”
“说了倒好了,”陈公公偏头皱着眉,“原本好好儿的,咱都要告退了,忽然就火了,说“不成”,让咱们滚。到底哪儿不成啊?咱也不敢问呐!”
韩棋蹙眉思索一下,心里便有了数。他假装神秘兮兮道:“公公您宽宽心,此事全看缘分,天时地利人和,凑得不巧了就不成,不怪咱们没尽心。”
陈公公看着他,眼珠一转,念叨着:“天时,钦天监算得好好儿的;地利,咱这也没得选呐;人和嘛……人和?”
韩棋垂手道:“回公公,您想呐,寻常人家做个寿衣,还得问问裁剪师傅的属相八字,看犯不犯冲;咱这是给圣人准备仙乘,不得好好盘算盘算经手的人?”
赵公公一拍脑袋:“嗐,怎么把这出儿忘了!奴婢该死,奴婢愚蠢!”说着啪啪自抽耳光。
“你可不是愚蠢嘛!还不如一头猪!”陈公公气呼呼衬着手帕拍了一下桌子,指着赵公公鼻子道,“你去把今日抬仙乘那帮人的八字问来,我倒要看看,是谁冲了圣人的仙气!”
第二天一早,钦天监送来一张大纸给陈公公过目。
陈公公看完了纸,在手上卷成一个筒,走到三个阉人面前,挨个在他们头上敲,嘴里骂着:“丧门星!扫把精!差点儿害死咱家!”又回头对赵公公叫道:“好好赏他们一顿!打死算完!”
两个小阉人吓得瘫软在地上,剩下那个机灵点儿的爬过去抱住陈公公大腿哀求:“陈公公饶命!求陈公公怜悯!”
周围的人噤若寒蝉,赵公公招呼人过来,把这几个倒霉蛋往外拖。韩棋着实不忍有人因他的计谋被害,心一横,凑过去开口道:“回公公,仙乘要紧,别让血光冲了仙气。”
陈公公想想也是,便挥手道:“罢了,先办正事儿,留着这顿,闲了再打。”
捡回一条命的三个人赶忙趴在地上咚咚磕头,陈公公不理睬他们,兀自言归正传道:“学士们说了,属虎的,属鸡的,属狗的,都跟咱们真龙天子犯冲。还有,壬午癸未年的都不行。这讲究哇,可太多了……”说着回头看韩棋一眼,像是漫不经心地问:“欸,你什么八字?”
韩棋就等着这句呢。方才他站在陈公公身后,早把这张大纸上的话看了个通透,迅速给自己改了个不犯冲的生辰:“回公公,奴婢属蛇,丙子年二月初六午时生。”
“嗯。”陈公公对着纸看了又看,说:“韩棋算一个。赵安,你按着这个合一遍,再挑七个人。赶紧的,这上头说了,四日之后又是吉时。”
第43章 老怪物好像没认出他
吉时当日,韩棋等八名阉人,一早跟着陈公公来到摆放仙乘的库房里。他猜的没错,所谓仙乘,就是为圣人百年之后升仙之时备下的寿衣棺椁。
两天前,韩棋已硬着头皮找过陈公公,说自己伤口还新鲜,不能使劲儿,请公公给安排个轻活儿。陈公公免不了又对他动手动脚一番,好歹答应了。
陈公公手中拂尘一挥,拖长声道:“吉时已到,仙乘起驾!”韩棋与另一名小阉人各捧一大盘盖着金灿灿绸缎的寿衣头冠,剩下六人则合力抬起那口檀香扑鼻的大木棺,由陈公公引着,浩浩荡荡向大明宫深处走去。
宫里的路像故意让人迷糊似的,满眼都是一模一样的宫墙窄巷,韩棋绕得晕头转向,只得放弃记路,专心想自己的心事。费尽心机挣到一个去紫宸殿的名额,可能否与圣人接上头,还是个未知。他不敢掉以轻心,暗自做好了一计不成、再三求索的准备。
终于到了地方,抬仙乘的六个都已汗如雨下。韩棋抬头一看,紫宸殿前有几十级台阶!怎么办?再累也得往上爬。陈公公吆喝一声“起!”六个人一齐面目狰狞,勉力上行。
幸好不是我抬,韩棋心道,这不把伤口抻裂了?
眼看就要到顶,伴随着一声惊叫,大木棺忽地往左前方一斜。左首的阉人被最后一级台阶绊了一跤,咚地一声跪倒在地。好在他年纪轻、反应快,两只手死死抠住棺椁一角,这才没有脱手。
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陈公公抄起拂尘对着那人头脸抽打:“挨千刀的!你活够了!还不快起来……”突然他脸色一变,压着嗓子惊叫起来,“哎呀!这……这……”
韩棋勾头一看,跪在地上的阉人膝下渗出殷殷血迹,痛得脸上的肉直抽抽,嘴里嘟囔着:“回公公,奴婢腿……不行了……”
陈公公急得原地转了一圈,跺着脚嚷道:“天爷呀!这……完了完了!没命了!”
这时从殿内晃晃悠悠走出来一个身材矮小、头戴紫冠的老太监。韩棋一口气没吸上来,差点儿惊叫起来。是去年那个大半夜接李镜入宫的老公公!
陈公公跪着扑到老公公脚下:“仇公公饶命,奴婢真没想到……”
韩棋也慌忙跟着跪下,正好低下头,不与那老太监打照面。
“慌什么,就这点儿出息!起来!”仇公公一脸不耐烦,用下巴冲着韩棋一点,“这不还有人嘛!还不快去?赶紧着!圣人等着呢!”
韩棋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判断着这老怪物好像没认出他来。
陈公公爬起来,推搡韩棋道:“愣着干什么?去换他呀!”韩棋回头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不跟你说了我伤没好嘛!陈公公却似乎忘了这茬,见他不动,伸手狠狠在他肋骨上戳起来。
仇公公也瞪着韩棋,韩棋怕他看久了万一想起来见过自己,只得硬着头皮,将那盘衣冠递到陈公公手上,深深提一口气,从那个倒霉阉人肩上接过棺椁一角。
光在原地扛着还好,才迈出第一步,韩棋就出了一身冷汗。大腿每抬一下,那里就隐隐痛一下,他都能感觉到伤口被缝线绷紧的感觉。
陈公公见韩棋步子越迈越小,这才想起来他身上伤未好透,“啧”了一下,低声说:“忍忍,没几步路。”
这几步路,让韩棋觉得比从江都到长安还长。棺椁被稳稳放在殿中,韩棋却跪在地上起不来了。
陈公公声如蚊蝇:“仇公公莫怪,这孩子刚来的,没见过世面,吓坏了。”
韩棋胯间一热,心中一凉,低头看向黑色衬裤,两腿间颜色变得更深,伸手一摸,是血。
仇公公看见韩棋的动作,顿时眼睛瞪圆了,牙缝里挤出声音对陈公公说:“拖出去!别污了圣人眼!”
陈公公赶忙来到韩棋身后,双臂探进他两边腋下,把他往外拖。韩棋疼得双腿发软,根本站不起来,只能由着陈公公拖他。
原打算假装害怕大哭,引起圣人注意,可转念一想,万一圣人没有意识到是帮手来,他无故在圣人面前喧闹,这条小命就没了。
怎么办?怎么办?
此时他已被陈公公拖到门槛处。陈公公搬不动他,便撒开手,让他靠在木槛上,转身去叫殿外的守宫太监来帮忙。韩棋急得满头大汗,甚至顾不上疼了。
他绝望地倚在门槛上,抬眼却见殿中高挂着一块红底金字的大匾,上书“天地不仁”四个大字。
这时陈公公已经叫来两个阉人,他们一个抬肩,一个抬脚,马上就要将韩棋搬离地面。
韩棋假装犯迷糊,指着那块匾问:“陈公公,何为‘仁不地天’?”
陈公公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咬牙骂道:“你找死?闭嘴!”
“哈哈哈哈——”殿内突然传来一阵苍老的笑声,众人都惊得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仁不地天?仁不地天!哈哈哈哈……”那声音是个老者,笑得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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