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者下人自是一声大气也不敢喘,眼观鼻鼻观心,生怕惊扰了这谪仙似的人物刨灰弄火,若叫他不小心伤着一星半点,岂不是他们罪该万死了。
烤一个土豆的速度还是比较快的。
不多一会儿,屋子里就泛起一股异香。
这味儿浓浓的,甜甜的,乃是独属于粮食的香味,即便用过饭,也叫人不由自主吞了吞口水。
叶峥一闻这味儿就满脸带笑:“成了!”
说完用火钳在灰堆里一刨,将那颗烤熟了体积也没有缩水多少的土豆刨出来,晾在空气里。
略等凉一凉,就迫不及待用袖子垫着将土豆捡起,递给李知州:“大人,您尝尝?”
这土豆经过高温埋煮,品相更差了,表皮焦灰,仿佛一块烧焦的土坷垃。
理智告诉李知州,这玩意儿这品相哪里是人吃的东西,但透过略带焦色的薄皮,一股粮食作物独有的甜香正在散发着,又预示着这杯称为“土豆或者土蛋”的东西,确凿是可以吃的。
那么到底要不要以身试险呢,他可是知州啊,这身子金贵着呢。
但另一面,出于本能,李勤知道眼前俊美的青年绝不是那等信口开河之辈……
就在李勤犹豫的时候,叶峥已经忍不住了。
他两只手倒来倒去,用袖子垫吧着把一个土豆掰开,清白柔软的内里终于露了出来,迫不及待放嘴里咬一口,软糯。
再咬一口,黏甜,是土豆独有的软烂又弹牙的口感。
见李勤好奇地盯着自己,叶峥也不见外,直接把半颗土豆往他手里一塞:“吃吧大人,好吃的!”
李勤还是没有忍住诱惑,将土豆送到了嘴里。
咀嚼咀嚼。
叶峥见他半天不说话,问他:“大人,味道如何?”
李勤直至将半颗土豆全吃下去,才有空开口说话:“口味的确奇异,又软又糯,却不似红薯那般散烂,仿佛带着些筋性。”
叶峥点点头:“这便是土豆的口感。”还是上辈子农家自留地里的那种土豆,而非那种一点也不糯,一煮就烂的转基因土豆,但个头却不比转基因土豆小太多,这也是叶峥收获的时候最惊喜的原因之一。
既然李勤试吃着不错,叶峥就可以安利土豆的好处了。
“大人可知这土豆亩产多少斤?”
李勤毫无知觉道:“多少?”
总不会比红薯还多吧,叫土豆的这种食物他从未见过,好吃是好吃,但口感如此好的食物他身为知州都没有吃过,想来耕种条件十分苛刻,便是有,肯定价高又数量稀少。
这叶峥如此询问的目的何在?
他让我吃这土豆,莫非是为了将之作为稀有的贡品,进献给当今圣上?
不得不的,作为官场老油条,李勤的思维如脚踩西瓜皮,一下就滑远了。
不过叶峥也没打算卖关子。
见李勤还没听懂,他干脆直接说出来:“大人,这土豆是一种非常好种植的作物,它的植株耐寒又耐旱,也不挑地力,可以在十分贫瘠的土地上种植……”
听到此处,李勤脸上终于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继续往下说。”
“好的。”
叶峥深吸口气继续道:“大人可知我收获的这些土豆,是何时种下去的?”
李勤算了算叶峥赶考的日子,想这东西也许是他从家中带出,便问:“可是春耕时分?”
叶峥摇头:“这批土豆是我到了州府之后,在货商的船上看到的,接着才种下……”
说完,便把他怎么得到这批土豆,停滞州府,无奈之下将之种植在自家院子里,接下去用了多久收获,又收获了多少数量原原本本都说了出来。
当然,对于他如何认识土豆的,叶峥自然早就在腹中打好草稿,不会被问到哑口无言的。
李勤先时还有点漫不经心,当听到这土豆亩产千斤,且不需要特意施肥,只需要偶尔浇点水保证土豆作物不要完全干死就能存活的时候,他的眼睛猛然亮起来。
作为本地知州,他当然知道本地作物的种植情况,譬如稻谷、小麦、玉米、大豆等粮食作物的收获情况,这些若不清楚,辖下每个府县每年该交多少税粮岂不要被糊弄过去了?
自然,也有那等什么都不知道,完全脱离实际,下面人报多少算多少的知州,但李勤好歹不是那样。
粮食问题是国祚问题,历朝历代如此,因为天灾**导致粮食绝收,辖区内百姓暴动,这是所有州府都在极力避免而又难以做好的事。
现在眼前这长得漂漂亮亮的叶举人在说什么?
此物好种好收,亩产千斤?
若这话的确,那真是攻在千古的事情。
可是真的有可能吗,会有人敢在这种问题上说谎,诓骗他这个朝廷命官吗?
要真敢,怕不是小命怎么丢都不知道。
可这事要是果真……
知州李勤用复杂的目光打量了叶峥,和他手上尚未吃完的半颗土豆,决定眼见为实。
“走,领我上你那看看。”
“是”
……
叶峥他们是踩着九月的尾巴上的船。
那一天,启程的不止他们一家子,还有知州吩咐沿途保护的差役,满满当当了一条船,另又有两条船,舱里装的都是收获下来的土豆,冒尖地塞了两船舱。
李勤亲眼见过叶峥他们院落里一块不大的土地竟然能长出如此多的土豆后终于信了叶峥的话。
当即那批土豆就成了李勤的宝贝,得了他十分的重视。
与其说知州派了差役保护叶峥一家,不如说那些差役保护的更多是土豆,以免中途发生意外,当然人也是要护着的,就这么一说。
他们奉了知州的命令,务必要将叶峥一家和两穿土豆安生安全送到家,不可有误。
至于剩下的试种土豆和后续推广事宜,李勤特意遣了人快马加鞭去信,让嘉和县的县令来一趟州府,具体详谈。
……
叶峥他们离开的那天,流民们早早就得了消息,有修缮码头的流民距离得近,红着眼看着,想要搭把手,又生怕弄脏了他们的东西,只好尽量约束自己,不给他们添麻烦,看着差役将叶峥一家的包袱被褥都被搬上船。
城外的流民也得了信,进不得城,只好跪在外头,祈求恩公一家子一路平安。
虽恩人说过了不爱看跪着,但山长水远,这一分兴许就是一辈子再不得见,不跪不足以抒发心中的感激。
流民们并非完全没有知觉的木头人,恩公教了他们砌窑烧砖的本事,相当于给了这群流民一条活路,就凭这手艺,就算离了这州府,他们也不会饿死,可以凭手艺赚一碗饭,再往家乡而去,对他们这些一无所有,连户籍都丢了的流民来说,恩情比山高,比海深。
叶峥扶着夫郎坐稳后,朝码头上眼睛通红的流民挥挥手,喊话让他们好好干活,知州答应了等他们干完这茬,就想办法开个集体证明让他们回乡,回了乡可不要再干坏事,把流民这一段忘了,用双手创造新的生活。
他知道这些吃了苦的人能听进去。
……船夫撑着篙子,三两下船就离了岸,漂远了,但岸边密密麻麻的人群没有散去,还是朝着这个方向,挥着手,祈求着,祝福着。
等到岸边的人都瞧不见,叶峥才掸掸衣摆走回船舱。
回程的船是知州安排的,比叶峥他们来时那条可大了不少,容纳三个人在舱内还有富余空间,一点都不挤得慌。
但外头天气好,云爹嫌舱内憋闷,没坐多会就出去看青天白云去了。
叶峥让云清在自己膝头躺下来,用手指给他按摩放松头皮,缓解他怀孕坐船的不适,按了一会云清就主动起身,他心疼叶峥的手指,那是举人拿笔的手,怎么能做这种伺候人的活。
叶峥完全不介意伺候自己的夫郎,听闻怀孕的人下肢容易水肿,他又蹲下身,给云清按摩小腿,顺带吃点小豆腐,说点夫夫情话,这时间过得也快。
他们的船靠岸是十月的第一天,正是农民忙秋收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时候,村里空荡荡的,都在田里忙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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