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叶峥醒来得晚,起床的时候,屋内屋外指挥着忙碌的就不是王府内管家,而是精神饱满的草哥儿了,这又不是第一回搬家,住惯了的屋子重新搬回来,马上就可以着手安排事项的,小豆子也被他阿爹指使得团团转。
云清也很忙,屋子虽不用修整,但各处空荡荡的,东西要归置,重新买使唤的人也要新买。
好在像草哥儿陈风余衡阿奎几个得力的都在身边,草哥儿把纳伢也带来了,至于下头厨娘门房小厮针线上的奴才,买起来也不费事。
呼吸一口清冷的空气,叶峥对着小花园伸个懒腰,就投入到全家总动员的繁琐中去了。
三天后,总算一切踏上了正轨。
宫内来了个小太监,说逢圣上口谕,请叶大人入宫一见。
叶峥知道早晚有这一朝的,换上官服就去了。
一路上,那小太监并不自诩是服侍圣上的人就板着脸,反而是笑着和叶峥说话凑趣。
叶峥自己一肚子心思,有一搭没一搭应和着,漂亮的脸蛋不笑的时候都是凌厉线条,显得有些难以亲近。
那小太监咬唇看了看叶峥,见他不爱说话,就罢了讨好的心思,安安静静带起路来。
平素听圣上潜邸的人说,叶大人为人是和蔼可亲的,故而他花了心思把这宗差事揽到手,想着路上好和叶大人搭讪搭讪,能混个脸熟以后也好有个靠山,谁知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一跳,叶大人长得比那传说中的更好,可这脾性,看起来并非那么和蔼可亲啊?莫非是潜邸那些人骗他?
叶峥并不知身旁这个小黄门在转什么心思,时隔多年再度踏入起居殿,他的心思是复杂的。
主要是,他一时还没想好怎么去面对建平帝水恒。
无论当年在溪山村,还是后来入京,到雁云,水恒在他跟前都表现得像个温厚的兄长形象,哪怕叶峥初时不愿和这些个皇亲国戚打交道,后来也在水恒的以诚相待下慢慢卸下防备,把他视作一位兄长,同他结交,兄弟相称。
如今,兄长一跃成为君主,叶峥不清楚再见之时,水恒会以怎样态度对他,是君主对臣子,还是主子对奴才?
想了一路烦心事,直到走进起居大殿,叶峥终于收拾好杂乱情绪,并做好决定,无论水恒态度如何,他叶峥要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地位,他的水兄不是水兄了,是君,是王,而他叶峥,是臣,泾渭分明。
“圣上就在里头,叶大人进去吧,小的退下了。”
叶峥深吸口气,掀开明黄纱帘,里头,建平帝正伏案写东西,听到动静后看过来。
叶峥没有等他开口,几步上前就要跪拜:“臣叶峥,参加今上!”
谁知这膝盖还没磕到地上,身子就被人扶住了,建平帝丢下笔飞奔下来,用一双大手拦着叶峥的肩,神情里有些许不赞同:“阿峥,面见兄长罢了,你怎的还来这套?”
叶峥一本正经还要跪:“今上是君,叶峥是下臣,臣子面君,岂有不跪之理?”
建平帝无奈摇头,把他搀起,哄道:“好了好了,朕就当你跪过了,快别做这样子,过来替朕看看这折子……对了,阿弟一路可好,云清夫郎可好,安儿然儿可好,家中二老可好?”
——还真是个敦厚之君,完全不顾及身份变换,对待叶峥的态度一如往前。
叶峥腹诽,别说义兄弟了,皇家亲兄弟面圣还不是要跪,譬如五皇子六皇子,哪个敢见兄不跪?
不过,四个可好中的诚挚,到底还是冲淡了君臣这道沟渠隔阂。
叶峥又不是膝盖直不起来,见建平帝神态形容还是同在雁云一般,不似作伪,也就顺势站直身体,应了这问候:“除了北上吃了些雪风外一路都好,家里人也好……圣上和娘娘这段时间怎么样,还有诸位皇子们……”
建平帝面上带笑:“我们也都好,只是许在雁云住久了,酷暑时分有些苦夏,不过等阿峥你们送来的鲜果进了宫,慢慢吃着胃口就开了不少,对了,阿峥怎不带夫郎和孩子一块儿来,淑儿前天还跟朕念叨说想孩子们了,没有安儿逗着,小五这孩子也愈发闷了,一整天都没有几句话……”
说着说着就有些感慨:“哎——可算是回来了,朕是真想你们啊!”
叶峥轻快一笑:“以后圣上若不把臣派去外地做官,臣一大家子可不就天天待京城烦着皇上了?”
“烦着好,朕乐意烦着,阿峥你是不知道,自从坐着这位子之后,朕才发觉出来从前的日子有多逍遥快活,现在每天一睁眼就有处理不完的政事,朕想寻个由头出京散散,话还没说完呢,那臣子侍从就哗啦啦跪了一地,你都不知道朕现在有多怀念当初在雁云,咱们两大家子人趁着春日好风光一同出游的时光……”
“哪里说得如此,不说别的,就说各地避暑行宫不就是为着圣上出游建立的么,等圣上把这一摊子事捋直了就有空了。”
建平帝点点头:“对,是这么回事。”
建平帝想起什么又道:“人前就算了,以后私下相处的时候,阿峥就不用行跪礼了,原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
知道建平帝正是满腹重逢喜悦之情的时候,叶峥也不犟,建平帝怎么说他就怎么同意。
反正时间长着呢,万一以后建平帝若改变了心意,叶峥就会顺势改变对建平帝的态度,人是活的,随机应变就行。
寒暄了一会,建平帝想起正事来:“阿峥,你来看看这个折子,最近北边不大太平,那戎狄冬日里缺吃少喝,常进犯我大启边境打谷草,他们游牧民族又没有大本营,随来随走,甚是烦人……”
刘瑞端着茶水,悄悄在纱帘外候着,心里是惊奇连连,这些时关于这位叶峥叶大人的风言,刘瑞也听了不少,原来心里还有点不以为意,他刘瑞伺候了今上几个月,从没有听今上口中提到这个名字,何至于就像朝臣说的那样,是先帝爷留给今上的辅国之臣,今上同他关系匪浅了,这些大人们无非就是仗着今上脾气好,随意揣测罢了,根本做不得真。
如今亲眼见了,却是信了个十成十。
刘瑞从未见今上这么开心过,今上是脾气好不错,但脾气再好的圣上,他也有圣上威仪,可是在叶大人跟前,瞧瞧圣上这殷勤样子,是嘘寒问暖,又时不时问叶大人渴不渴饿不饿,需不需要什么东西。
弄得他这个圣上跟前第一贴身总管,是亲捧着东西守在门口,是寸步不敢离,生怕离了半步,里头又有吩咐了,这还不是叶大人有吩咐,明明就是圣上替叶大人吩咐。
这样的君臣相处之道,恕刘瑞见识浅薄,那是从未领教过。
好在,能从众多太监中脱颖而出服侍今上,刘瑞也不是那等笨的,紧赶着吩咐其他内侍们不要外头去多嘴多舌,自己侍立着安静等候。
第130章
建平元年的十二月是个神奇的月份。
史书上记载, 建平元年腊月冬,中书令——哦,也就是当朝宰辅——叶峥叶大人, 携一家子离开雁云回京,时任正三品中书侍郎,开始出入内阁, 辅佐建平帝治理朝政,并迅速接下来的时间里不断升迁, 三年二连跳,于二十五岁那年官拜中书令,成了百官之首,天下寒门读书人的典范。
后人感慨,二十五,真是花一样的年华啊,当然,花一样的不仅是他的年华,同正经史书只能记载功绩不同,各类野史家史里最浓墨重彩但凡有记必须要提上一笔的,还有对这位叶相样貌的夸赞, 说他瑰姿艳逸, 明丽俊逸,乃是百年不世出的绝世美男子一枚。
同样不得说一嘴的,还有这位叶相与其夫郎之间真挚的感情, 众所周知,叶相幼年贫微, 乃是入赘到云家当了赘婿的, 关于这点, 叶相本人从无隐瞒,甚至乐于在各种场合提起,丝毫没有不好意思,有一段时间他的口头禅就是,想当年我刚入赘给我家清清的时候……
在一般人看来,当年叶相入赘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后来他都官拜中书令了,总该给自己再正经娶个夫人了,也算是一雪前耻,还有人断言,等着瞧吧,我们就不信他就真的没点男子血性,愿意做一辈子别人家的赘婿……要真这样,老夫把脑袋别下来给你当夜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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