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等到三箭齐发,在燕迟脸上轻轻擦出一道血痕时,季怀真又气急败坏朝手下脑袋上一拍:“谁让你动真格的了!”他又一指燕迟:“把这小子从马上给我射下来就行了,不许伤到他!”
眼见箭雨越发密集,逼得燕迟不住后退,他在明,敌人在暗,可这箭却似乎有眼睛般,箭箭避开致命之处,还带着撩拨逗弄的意味,简直让人恼怒。
他忍无可忍,翻身下马,刚就地一滚正要起来,下巴便被人拿枪指住了。
那锋利枪尖平着抬起他的下巴,顺着看去,握枪之人神采奕奕,龙章凤姿,胸前佩戴一枚狼牙吊坠,往他面前一站,头也不低,只拿一双细长的眼睛睥睨着看人,当真嚣张无比,轻狂无比。
季怀真一抚被风吹起的长发,揶揄道:“殿下怎得如此狼狈?”
燕迟仰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一张口,声音竟是哑了。
“你还回来干什么。”
季怀真为什么回来?
这既要脸又要命的季大人自然是找好了千万个借口,然而被燕迟拿湿漉漉的眼睛一盯,美色催人心智,心中自是又生出一股怪异滋味。
他的心又给人一揉。
“你大人我来……”
季怀真在燕迟面前蹲下,他笑得恶劣,眼睛一眨,就是一肚子的阴谋诡计,拿枪拍着燕迟的脸,一下接着一下,一字接着一字,嚣张道:“——善赏恶罚!”
第40章
屋内,众人围于案前,季怀真带来的近千人简直解了燃眉之急,胜算登时加大。
燕迟沉思半晌,又在羊皮地图上圈出几处地方,犹豫地瞥了季怀真一眼。
“想说什么就说。”
“我只是在想……你的人是否擅长暗杀?”
暗杀二字一出,季怀真登时明白了燕迟的意思,看向他的眼神中已隐隐带有赞许之意,嘴上却不饶人道:“怎么瞧着你料定我带出来的人就会干些偷鸡摸狗,趁人之危的事情。”
路小佳忍不住插话道:“……确实很符合陆大人行事风格。”
话还没说完,便被季怀真一眼瞪了过去,他威胁完路小佳,又看向燕迟,鼓励道:“什么意思,说来听听?”
见他这样耐心,嘴角还挂笑,路小佳登时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我只是在想……若擅长,便派人过去,杀得了领军将领就杀,但不杀也没事,被人发现以后就往回跑,剩下的人按兵不动,隐去踪迹。这样鞑靼人势必会派人探查,他们一来,看到的还是凭栏村的这些人,并不知道我们已有帮手,这样就会掉以轻心。鞑靼攻过来的时候,一旦被拖入战场,我们可利用地形优势,那时才是真正的暗杀。”
季怀真久久不发一语,只盯着燕迟打量。
燕迟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一与他对视,便忍不住心猿意马,满脑子都是方才季怀真拿着枪拍自己脸时,那满脸的神采飞扬。
“不行就算了,一千二对三千,胜算大得很。”
他还要再说,却听季怀真道:“……就按照你说的办。”
燕迟把头低了下去。
路小佳何等人精,烧饼缺了的心眼都长在他身上,一看气氛不对,当即悄悄拉着巧敏离去。
关门时吹起的风将桌上烛火带的一抖,燕迟也跟着恍惚一瞬,十个手指头渐渐发红发痒,那是在外面冻得久了,猛地一回屋中所致的。
他心不在焉地揉搓着手指,只感觉眼前这人的目光正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二人一时无话,许久过后,还是燕迟先忍不住了,低声道:“你回来干什么。”
季怀真被他问的满脸古怪,不客气道:“你就会这一句?当时在你娘的庙外面你也这样问我,现在也这样问。”
一提叶红玉的庙,季怀真登时又想起自己早就找好的借口,随便哪个拎出来,都是理直气壮,掷地有声。
“你是夷戎皇子,我是大齐的朝廷钦犯,我来救你,当然是于我日后有益。”
燕迟不自在道:“……我三哥也是夷戎皇子,还比我更讨父皇喜欢,你为什么要为了我得罪他。”
季怀真一噎,心想,是啊,他娘的,为什么。
他又立刻道:“你大哥是夷戎皇子,我是大齐的朝廷钦犯,平白无故的,他怎么会帮我?所以我当然得带你一起回去。”
燕迟又道:“……我都告诉你了,你将我的狼牙给他看,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不提狼牙还好,一提狼牙,季怀真就想到这本是要送给陆拾遗的定情信物,阴差阳错间被他给鸠占鹊巢。登时又看这狼牙不顺眼起来,他季怀真是谁,得势后就未在吃穿用度上将就过,凭什么就配这颗破狼牙了。
然而大哥三哥都搬出来用完了,季怀真再无借口。
“谁知道你这东西先前可给过别人。”
一听他这样阴阳怪气,燕迟就知道他又生气了,茫然道:“我又哪里惹到你……”
季怀真冷笑一声,冲燕迟发脾气道:“你可真是善变,上次我来救你,你问我为何回来,我不也是这样跟你说的?你可有今日这样话多?你句句反驳我,到底想听什么,说出来,说不定大人心情一好,还哄你两句。”
不知他哪句话又搅动燕迟多愁善感,异于常人的神经,只见他盯着季怀真猛喘口气,脸颊慢慢红了,双眼一眨,又慌乱一眨,立刻把头低下,似乎是害羞极了。
他抬头飞快一瞥季怀真,犹犹豫豫的。
“你当真不知我想听什么?”
那藏着万千情谊期待的一眼看得季怀真浑身鸡皮疙瘩起来,他突然也跟着不对劲起来,嘀咕一句:“我也想听,你为什么不说。”
燕迟小声反驳:“我在汾州说得还不够多?”
季怀真没吭声,心想你那都是说给陆拾遗的,何时说给我季怀真听了?
还想再问,燕迟却把灯一吹,钻铺盖里,背对着季怀真,只余两个红红耳尖露在外面。
季怀真在黑暗中静坐了半晌,继而上床背对着燕迟躺下,两人心中各有各的古怪滋味念头,就这样互不干扰地睡了一夜。
翌日一早,雪停了,鞑靼人没有攻来,巧敏亲自去看,只说鞑靼人在营地烧火做饭,暂时无任何动静。
接下来几日,众人严阵以待,准备迎接这场时刻爆发的死战,可鞑靼人却突然一改勇猛好斗脾性,一连几日都按兵不动。
季怀真听此消息,面色跟着沉下,燕迟关切道:“怎么了?”
这人一笑,燕迟就觉得自己八成要倒霉,这人不笑,燕迟就知道该俩人一起倒霉了。
果不其然,季怀真眉头微皱,不悦道:“鞑靼人按兵不动,要么是在核实消息真伪,打听你这几年同你三哥的关系,要么就是……”
要么就是信了燕迟和他三哥联手做局的说法,正在等大部队赶来。
二人对视一眼,神色凝重。
就在这时,先前被季怀真派去探听消息的手下终于返回——他还带来了一个雪上加霜的坏消息。
“大人,鞑靼人在集结军队,又有三千骑兵在来的路上。预计今晚就到。”
待鞑靼军队汇合之后,怕是会立刻攻过来。
若此时撤退逃跑,鞑靼大军将长驱直入,将他们赶尽杀绝不说,更是会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屠过去,便是先前从凭栏村逃出去借住邻村准备随时回敕勒川的草原十九部游民,也都在劫难逃。
路小佳面色惨白地往椅上一跌,喃喃道:“一千人对六千人,这六千还各个都是骁勇善战的好手,完了,这下真的是一场血战了。我师父果然没说错,陆大人一出事,我也小命不保。”
燕迟静了半晌,斩钉截铁道:“我现在就送你走。”
季怀真睨他一眼:“你跟我一起走?”
燕迟摇头,换来季怀真一声冷笑:“那就别说傻话,现在跑有什么用,只要不翻苍梧山,被追上了也是死的命;便是立刻翻山,冻也会将人冻死,除非你去汶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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