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了大将军,早已能顶天立地,以一人之力救万军于水火的拓跋燕迟在这一刻又突然变回燕迟,变回那只羽翼未丰的燕子,他似还置身于凭栏村一样,思念父亲,却不敢在叶红玉面前提及,只下意识模仿着父亲的一举一动。
那带着干涸血迹的箭头被他狠狠握在手中,逐渐陷肉里,扎出血来。
季怀真见状,慌忙上前把燕迟的手松开了,厉声道:“别犯傻!”话音未落,就被燕迟拦腰抱起,背对着坐在他的他腿上。
这个拥抱并不舒服,燕迟胸前冰冷坚硬的铁甲抵着季怀真的背,他的胳膊死死箍住季怀真的腰,脸埋在他的背上,那里的布料很快变湿,变热。
先是一两声哽咽抽泣,越来越急,越来越快,燕迟哭声悲怆苍凉,像茫茫大漠中痛失挚爱的头狼。
“我只是恨他对我母亲不公,我只是恨他辜负我母亲!我……我……我不想让他死,”燕迟泪眼朦胧,语无伦次,“我想杀了他, 我想杀了他!我恨他……他怎么能下得去手,怎能狠下心,可是……可是他以前豁出性命救过我,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他”来“他”去,一番胡言乱语,该懂的人却懂了。
季怀真慢慢伸出双手,用他那早就无法抓握的右手,覆盖在燕迟的手背上,说道:“……你怀里搂着的这个人是真的,脚下踏着的这片地也是真的。”
爱是真的,恨也是真的。
手足之情是真的,对权利无与伦比的渴望更是真的。
这场战役没有赢家,季怀真失去了姐姐,燕迟失去了父亲,阿全失去了母亲,白雪失去挚爱,烧饼再也无人可唤“小佳师兄”。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这些更是真的。
季怀真挣扎开来,在分开的一瞬间又转身抱了回去,死死搂住燕迟。
燕迟哽咽道:“你不能跟我回上京,太危险了。如今是新老政权交替之际,我大哥需要一把刀替他出头,他会用阿全要挟你做些他不方便做的事情。”
季怀真笑了笑:“好,那我明日一早便动身启程,带着白雪找个地方躲着,就等燕迟殿下把我外甥平安送回来。只是我劝你走之前将我另一条腿打断,手也废了,因为只要我能下床,能跑能跳,便是爬,也要爬回上京。”
燕迟又不吭声了。
季怀真继续煽风点火:“你把我关起来,就跟我关陆拾遗一样,一日三餐有人伺候,如此才可保证没有一个叫季怀真的跑回上京给你捣乱。”
“你怎么总是这样。”燕迟抬头,将他一看,那漂亮眼睛中泪痕尤在。
见他这样一哭,季怀真方有些心猿意马。
有些在这两年间错过的东西正被逐渐填上。
“殿下,你就死心吧,这天底下能管住我季怀真的人,还没出生呢。瀛禾要我做他的刀,我就做,只是我这把刀疯起来谁都砍,便看看他有何本事可以用我这把刀。”季怀真笑了一笑,又低下头抱着燕迟。
两个孤寂残缺的灵魂终于归到一处,由爱恨黏合,骨肉欲望做浇筑,你争我夺互不相让的算计做支撑,再分不开了。
几日后,獒云和燕迟分开,带着他的兵马一路往北走,谁也不知他去往何处,又要做些什么。
临近上京,一人在必经之路上早早等着,前来接应。此人一身素衣,头发极短,身后站着不少士兵,不知是要保护这人,还是要看守这人。
燕迟眼力好,对季怀真道:“是白雪……”
季怀真一惊,忙下马,一瘸一拐地冲着白雪去了,见白雪毫发无损,反倒气色还比之前好了些,便知瀛禾只是“请”她二人回去,并未将白雪视作俘虏,忙问道:“阿全可还平安?”
白雪点了点头,却又欲言又止。
“陆拾遗可在上京?可在瀛禾身边?”季怀真一看白雪神色,疑道:“怎么?”
燕迟也赶了上来。
白雪一看他二人,神情诡异道:“……阿全平安无事,那日瀛禾的人将我们抓走带回上京,瀛禾前来确认阿全身份时,陆拾遗也跟着,他,他似乎有些不对劲,神情畏畏缩缩,眼神发直,好像傻了。他一看见阿全就疯了,非抱着阿全,说,说这是他的儿子,不让任何人靠近阿全,特别是瀛禾。因此阿全才没被瀛禾带走……可是他儿子早夭,这是人人皆知之事,莫不是真傻了?属下多番打听,听人说,陆拾遗从临安被带回来时就痴痴傻傻。”
她一瞄燕迟脸色,硬着头皮道:“都在猜是大人你这两年将他囚禁所致。”
季怀真眼前一黑,缓了一缓,才明白白雪话中的意思,喃喃道:“你,你说什么,陆拾遗傻了?”
临安副本完。
第112章
季怀真无语至极,心想这都是些什么事儿,他留了陆拾遗两年,就是为了能让他此时派上用场,谁知脚还未踏进上京,就听到了陆拾遗变傻的消息。
他本能地察觉出其中有所异样,回头一看燕迟,嘀咕道:“我可没虐待他啊,鬼知道他怎么突然就傻了,是不是你大哥把他抓走对他做了些什么,才刺激得他神志不清。”
燕迟摇了摇头,又问白雪:“那他现在在何处?”
“……在从前的季府住着,阿全也给他养着,只是不许他独自出门,陆铮也被瀛禾擒来了,被分开关在陆府,你大哥每日处理完公务后,就会去拜访陆铮,似乎……是在商讨针对齐人的治国之策,他不了解齐人,许多事便要问陆铮的意见,从陆府走后,就回季府,反倒是把皇宫空着。”
季怀真心中一惊,一直不见陆铮,还以为他死在了鞑子刀下,不曾想竟是被瀛禾一起抓了回来,又急忙追问道:“陆铮全家都来了?他夫人也平安?”
白雪一怔,点了点头,季怀真不再追问。
瞥见他异样神色,燕迟又拍马走到乌兰身边,命他前去安顿这些与他们一起回来的齐官,带季怀真与白雪先行进城去。
三人一路快马加鞭,只在最近的驿站停留片刻以做休整,燕迟解释道:“我们先前的计划就是留在临安,找机会刺杀阿苏尔,并探得鞑靼的攻防布置。城破之日,我应当去救陆拾遗和陆铮,但是我没有去,而是亲自带人进宫去捉拿武昭帝和李峁,因为我知道大哥不放心我,他必定会带人守在周围,所以陆拾遗不会有危险。”
“我果然赌对了,我留在附近的人亲眼看到大哥的人将陆拾遗带走,随后才去皇宫抓武昭帝,可他们晚了我一步。”后来如何,不必他说,季怀真也知道了。
燕迟将李峁交于鞑子换取信任,后又将李峁放出,让他纠集兵马自立为王,如此几方势力纠缠下,瀛禾方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李峁这代表着大齐最后的势力一灭,他必定腾出手来对付燕迟与獒云。
思及至此,季怀真不由得颇为意外地看了眼燕迟,那目光中带着狡黠,还有些说不出的得意,突然道:“你和李峁做了什么交易?李峁这人最识时务,否则不会城破之日只想着逃走而被你抓个正着,拥兵为王这事陆拾遗做得出,李峁做不出,他若做得出,两年前就不会非要等我同他一起逼宫篡位。”
燕迟也意味深长地一笑,摇了摇头:“不会告诉你的。”
白雪突然道:“烧饼呢?”
季怀真道:“也带上了,先找个道观将他安置着,以后吃的用的,都从我这里出,往后若有机会,带去……”带去何处,他未明说,突然住了嘴。
白雪不再吭声,点了点头,没有注意到她家大人的异常,反倒是燕迟,突然看了眼季怀真,似意识到他那未曾明说的话语暗指何处似的,神情一怔,有些想笑,却又很快忍住。
三人再次启程,往上京城中去了。
守城士兵一看是燕迟回来,便赶忙放行。
再度回到这阔别两年,寄着他爱恨的地方,季怀真心中五味杂陈。他原本以为瀛禾蛮夷出身,和鞑靼不相上下,手段狠毒,会以武力压制,上京必定如同临安一般成了人间炼狱,谁知甫一进城,竟是和燕迟同时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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