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飞云微微挪开了视线。小隔间比两边都要昏暗,仅有一扇拐弯抹角,从议事帐一方斜斜打进来的光线。这些缕的微光刚好打在贺飞云的身上,一半光,一半影,让他的神情更添几分晦暗不明。
谢潜看得眼睛发直,又心虚想辩解,被贺飞云按着肩,低沉的嗓音轻声说:“我知。原本也不该存那半分的怀疑。”贺飞云停了下来,转回来注视着谢潜,眼神格外柔和,道,“只是,久经军旅,竟忽略了另一种可能。”
谢潜不解,却见贺飞云撑在床沿的手抬起,轻轻掠过他的脸颊,带来一抹若有似无的暖意。
贺飞云:“远离骄阳,启明星就会发光。谢潜,假以时日,必定会有许许多多仰慕你,倾慕你,甚至什么都不要,只求追随你的人。就像今天的那位女子那样。”
谢潜:“……贺将军,孤不明白你的意思。”
贺飞云微一抿唇,垂下眼睛道:“没有特别意思。大约想提醒你,慎重考虑。”
谢潜无语凝噎,恨不得立刻破一盆冷水让贺飞云清醒清醒,或者当场搬一面铜镜来,让他好好看清自己长什么样。哪有这样类比的?退一万步说,就算那个白氏是男子,就算长得是他谢十七喜欢的模样,和连头发丝都是他梦情的贺飞云也没有一星半厘的可比性!
但……相对的,谢潜又止不住偷摸高兴,高兴到若不立刻卖个疯,就只好变成傻乎乎又笑又跳的地步。
他故意大声哀叹,故意道:“考虑什么?”
贺飞云:“考虑和——……”
谢潜果断伸出双手,把贺飞云的脸转过来与他对视,道:“是考虑咱俩私定终身——当一对偷鸡摸狗的野鸳鸯,还是孤向皇兄修书一封,把谢十七非贺飞云不要的事昭告天下呢?”
贺飞云:“谢——”
谢潜:“还是叫我十七听得顺耳,或者叫我的字也行——至于你那个‘慎重’的意思,你还是赶紧忘了。别说孤请十几个女子来喝茶,就算让孤和十几名女子共浴,也断断不可能发生你所担心之事。说实话,你我认识虽久,可你对孤的了解还是太浮于表面了。本郡王必须好好开诚公布一番,免得今后你再有类似的误解!”
他撒开贺飞云,爬向床榻内侧,翻来覆去,从暗格里掏出一本、两本、三四五六本薄薄的小册,全都扔进贺飞云的怀里,道:“你自己看!”
贺飞云不知所以,随手捡起一册,只一眼,便赶紧扔了回去,道:“谢潜!你!你还是把这些收回去吧!”
“收什么收?!这些是孤多年来始终舍不得丢的珍藏孤本,也是证明孤青白的重要证物!”谢潜忙不迭把折页的书册重新叠放回去,在特地将一页连册展开,举在贺飞云眼前,道,“你看这意境,这形体,这伟岸的男大将,虽然只是一张静图,却足以想象出此人必定器大活好,再看这白面秀气的小公子,身娇腰软,海纳百川——……”
“别说了!”贺飞云实在听不下去,谢潜却恍若不闻,还在指着画高谈阔论,贺飞云只好动起手来,一把捂住那滔滔不绝的嘴,道,“好了好了。我知晓了,你不要再说了。是我不对。”
急促的气息拂过面颊,谢潜强行压下异样的感觉,等那捂着嘴的手松开一些,他道:“本郡王只对男子有感觉,对女子毫无兴趣。贺将军确定知晓了吗?”
贺飞云点点头,道:“嗯。”
谢潜:“那……”他双眸闪过一丝狡黠的微光,嘴角微翘,不等贺飞云察觉这笑容之中的深意,就趁地利之便,倏地凑近,在那形状几近完美的唇上偷得一缕香。
他得意洋洋,品鉴似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巴,笑得像只偷了鸡的狐狸,道:“所以,贺将军……你慎重考虑过了吗?”
明明一模一样的问题,在谢潜的嘴里说出来,不知为何,偏就能从正经歪成很不正经。隐隐约约的,谢潜似乎看到,贺飞云的额角好似贲起一点不明显的青筋,不过,下一瞬,他就顾不上了。因为他被狠狠按翻,大型猛禽完全不再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封死了那张不着调的嘴巴,把他上一回合轻描淡写的撩拨,百倍千倍地奉还给了他。
大约两刻钟之后,谢潜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和微肿的嘴巴出了寝账,带上贺飞云指派的亲兵,愤愤然去了西营专门拨给工匠师傅的“临时作坊”,拉上匠人师父再去找勒墨的种地能手。自此,每日作坊、勒墨聚居地两头跑,足足跑了近半个月,眼看这奔波流离的一年,没剩多少时日了。
终于,在这一天午饭时,被陈校尉问到“郡守府的修缮何时动工”,谢潜才恍然惊觉,原来,西营的营建竟已然完工了。
如今,黍郡已经有五六成人口回到了原本的住处,空置的房子要么破败得太厉害,必须经过修缮才能住进去,要么就是先前被赶走的富户、大户的宅子了。
如果单考虑处理要务,那么,谢潜应当尽快整修郡守府,尽快搬过去,是最符合情理的处理。
但一方面,西营处于山林中聚居地和黍郡当中,成为了一个重要的中转处,谢潜留下来坐镇并不过分,另一方面大家已经住得很是习惯。所以,直到陈莽完全从营建中腾出手来,帮着郡民们修了好几天的房子了,才总算想起这件事来。
这件事虽是要紧,对谢潜来说,却无可无不可,修不修反正他暂时都不打算去住。但他从满脑子的温度、湿度、水温、光照中分出神来,还是多问了一句:“如果暂时不修,那勒墨族可还有别的作业可以换口粮?”
陈莽沉默了一小会,道:“……总不能咱们出米粮,给他们自己修房屋吧?”
谢潜深以为然,道:“那必定不行。同样当冤大头,还是让他们办点对咱们有益的事情好。既然没别的要修,那还是把郡守府修起来吧。”
于是,在谢潜这个郡王来藩地足足一个月后,郡守府终于开始动工修缮了。
年关将近,该有的礼要备一备。
贺飞云攒了四头四色的肥鹿,再八张同色毛皮,封了一页家信,简简单单作为送回家的年礼。虽然朴素到几近寒酸,但眼下的难关过不去,实在腾不出更多精力在意细节。
谢潜不靠谱惯了,与他想必过分得多,先给皇兄龙飞凤舞写了一页的信,中心思想是:“穷,难,没钱。”随信附了干枯的竹叶一枚,改装轴承的设计图一张,另一张工笔小画,画着小土灶烧柴火,柴火上的笼屉中生蘑菇的场景。若不看那信中的内容,只看这图,只会觉得匪夷所思,天方夜谭。
两人把各自的年礼攒在一处,交由一名飞骑送回长安。这飞骑马不停蹄,星夜驰骋,逢驿站、城镇换马换人不减速,最多十五天便能将书信礼品传到收信人手中。当然,随着一起回去的,还有贺飞云亲笔撰写的,提交给皇帝的谢潜观察报告。
信使如何送走暂且不提,贺飞云却是亲眼见到了那种蘑菇的小画从无到有,免不了随口多问几句。
第82章 搞点菜
谢潜没想到贺飞云会对菌子种植感兴趣,一边想要炫耀,另一边又考虑着再忍几天,等菌子实际种出来憋个大惊喜,思来想去,那一双本就灵动的眼眸越发的灿若星子。最终,他只得意地冲贺飞云笑,道:“再等两天,若真能成,今后年年冬天都能有新鲜的菌子吃,拿来涮锅子也好,烹炒煎炸也罢,都鲜美得很。”
虽说是为贺飞云描绘美好的未来,可说着,他也忍不住可疑地吞了点口水。这不能怪他犯馋,眼瞅着存粮一天天的见底,西营上下的日子渐渐不比刚到之时了。肉还算吃得到,却大多以省料出货的蒸、煮烹饪手法为主。米面更是鲜少吃上纯的,或者掺了谷茬,或者掺泡发了的碎豆子,刚开始几天尝着还算口感新鲜,十天半月连着吃,肚子里到底缺了油水,西营上下,谁提到吃食都忍不住犯馋。谢潜也不例外。
贺飞云笑笑,体贴地当做没看见,等谢潜回味结束了,才道:“这图上只画了菌子,那蔬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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