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下唇,低头想掩饰唇边的笑意,但始终无法按捺住自己格外躁动的心思,他想起初见那天转瞬即逝的怦然心动和鼓噪般的混乱,与眼前凌锦棠泛着红意的脸忽然巧妙地重合起来。
姜庭知勾着凌锦棠的手轻轻晃了一下,“没多久,我听到你要同我回西都的消息。”
“我既高兴,又觉得害怕,我不知道能给你带来什么,觉得一切都很仓促,我在想我还有那么多不够好的地方,还来不及改正你就要跟我回去了,我怕你适应不了这里的一切,可是我又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你。”
这段话他想了很久,也很早就想告诉凌锦棠,但都不如眼下这契机适合,只是他还是觉得说得不够好,磕磕绊绊,眼神中充满希冀地看向凌锦棠,“不管我怎么想,不管我还要再做些什么,很重要却也可有可无,最要紧的,是你已经在我身边了。”
“一见钟情听起来很荒谬,好像不过是眼前幻影一戳就破,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想抱住你,我看到你,便心生欢喜,挡不住,也不想挡。”
姜庭知的情话几乎热烈,又因他的真心而显得格外叫人心软,凌锦棠被他这样看着,浑身都发起烫,这个时候他不应该逃避的,他明明感觉到自己也心烦意乱,因为他的话,更因为他毫不遮掩的爱意。
他甚至发起抖来,咬牙想忍住,却连齿关也一起颤栗,在姜庭知逼人的视线中连转过脸不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他该说什么?读了那么多的书,至少会说一两句好听的。
可他一开口,自己也愣住。
他说,“殿下待人太真,就不怕被人骗吗?”
凌锦棠慌张地几乎想要逃走,眼眶酸涩,头脑也发胀似的热,姜庭知却抓着他的手腕,垂首道:“我听过一句话,越漂亮的人越会骗人。”
“可是怎么办呢?”他苦恼地道:“王妃若是真要骗我,我也只好让他骗去了,毕竟从一开始,我的心意就太明白。”
凌锦棠想推开他,可是更想抱住他,他习惯一个人,他也真的以为自己不在乎,但事到如今却发现自己只是害怕,这种心绪从大婚那晚就一直缠绕着他未曾有一刻消失,他知晓自己礼貌疏离的外表下盖着的是薄情冷漠的性子,生怕辜负了姜庭知的情,最后覆水难收,又痛苦难当。
他逼着自己狠下心不看他,“你会后悔的,姜庭知。”
“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姜庭知一字一顿地道:“我也不在乎以后,我只知道如果眼下我不全心全意地对你,以后才必然会后悔。”
“我自己的心意,我自己最清楚。”
他松开一直紧抓着凌锦棠的手腕,像是将最终的选择交还给了他,然而手上的动作却温柔,一根一根掰开他掐着掌心的手指,缓慢地揉按着。
他们视线相接,凌锦棠的心好像沉进不见底的深海中,近乎窒息,姜庭知那双绿色的眸子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全都是他,再装不下别的,凌锦棠无意识地眨了下眼睛,眼泪却不自觉地滚落下来,他忽然一把抱住了姜庭知,埋在他怀里,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哭喘。
少年人一朝心动,心意炽热滚烫如烈火烹油,口中不说永远,却许诺当下给你一切,凌锦棠发现自己原来羡慕极了姜庭知身上这股子少年气,所有荒唐的,遥远的,不应当做的事情姜庭知都不屑一顾,他只让自己高兴,狼王草原上野惯了,活得潇洒又恣意,对待感情也一样,瞻前顾后这个词从来不存在于他的世界里。
要什么,就目的明确地去争。
哪怕是高悬于空的月亮,他也要亲手摘上一回。
凌锦棠羡慕他的勇气,他二十一年的人生堪称顺利,十六七岁时整个盛京的少年新秀中数他最为突出,听得多少人夸他文武兼备,必成大器,即便后来皇帝对他的态度变了,他也不算过得太差。
但他到底不知足,好像一眼能看到自己的生命尽头,二十来岁的人整日心事重重,枯朽如垂暮老者,平淡又或许少有波折地过完这一生。然而姜庭知的闯入就好像石子重重投掷入海,砸起一片惊涛骇浪,久久未息。
他庆幸自己当初选了这条路,又怀疑自己何来这份运气,承了姜庭知这样的轰然爱意。
他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话,“我不会……不会骗你。”
姜庭知欣然,点头信了,轻轻拍着他后背,“这次是你主动来抱我的,我更不会轻易放开。”
“所以锦棠哥哥,不要让我等太久,嗯?”
凌锦棠没有说话,只是珍而重之地在他唇角处落了个轻柔的吻,泪痕未干,但眼中却含了笑,盈盈地朝他看。
第四十章
次日天微微亮时,姜庭知就打算带着凌锦棠回去,毕竟近两天没好好吃什么东西,身上的衣服就算没被怎么弄脏也早该换了,小狼王事后悔得厉害,早知就把东西准备齐全再带他过来,偏偏他心急,成日里想着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叫凌锦棠知道。
踏云和追风不知在哪儿撒欢疯跑了一天一夜,此刻正垂着脑袋在河边饮水,见到主人“咴咴——”地发出两声欢快的叫唤,凑到凌锦棠身边,邀他上马。
这两匹骏马不仅通人性,还隐约有点慕强的意思在,自从几年前被小狼王驯服之后收在身边养着,就极少跟别的人亲近,然而围猎时凌锦棠的身手毫不意外地激起了它们的血性,此刻认主似的,全凑在凌锦棠身旁。
凌锦棠翻身上马,腰腿隐隐有些酸软,但也不算什么要紧的事,姜庭知却没骑马,只在前头牵着缰绳,和他慢悠悠地往前走着。
“你不上来?”凌锦棠双腿夹着马腹,并不用力,踏云悠哉悠哉地迈着步子,身上鬃毛被风吹散开来,漂亮得很。
姜庭知笑着道:“怎么?王妃邀我共骑?”
自从说开了心思,小狼王比以前更不知收敛,左右凌锦棠对他又不是全无念想,他倒好,更没了原先那么多顾忌。
凌锦棠却难得没否认,看了旁边的追风一眼,不甚在乎地道:“随便你。”
“我高兴这样。”小狼王那不存在的尾巴高高一翘,道:“原本我还想着教你骑射,没想到全都用不上。在靺苘,无论男女,都会主动约心爱的人出来策马,若是碰上不善骑射的,就这样牵着缰绳走一走也很好,景色慢慢地看,话也慢慢地说,什么都不用着急。”
凌锦棠道:“少时做皇帝的伴读,他学什么我也须得跟在他身后一起学,皇帝的老师,自然都是大周最好的人才,教出来的学生若是太差,那才真是丢了他们的面子。”
他轻描淡写地掠过了另一个人,姜庭知虽然知道凭空吃这一口飞醋容易坏肚子,但还是很没出息地心里泛酸,刚要说什么,就见凌锦棠低头睨了他一眼,眼中含笑,“殿下想什么呢?”
姜庭知嘴撅得都能挂油瓶,小孩心性,道:“王妃学坏了。”
两人从雪山脚下慢腾腾往回行,穿过林子后姜庭知翻身上马,抱着凌锦棠骑了一段路,然而踏云偷懒,不肯跑,一颠一晃地有意闹他们,被姜庭知用鞭子不轻不重揍了下屁股,又呵斥了一声,这才终于安分下来。
凌锦棠靠在姜庭知怀里,半眯着眼睛打瞌睡,错乱的光影在眼前跳动,小狼王伸手替他挡住,又有意逗他,眼前明明灭灭,凌锦棠好脾气,也不管他,任他这幼稚的举动来回闹。
正要睡熟时,耳边却突然传来姜庭知有些讶异的声音,睁眼一看,不远处的河流旁团着一只黑不溜秋的东西,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只毛发半湿的小狼崽,看起来甚至还不足月,不知是被什么野兽从窝里叼出来又半道丢在了这里,又或者因为太过弱小,而被母狼狠了心遗弃。
两人下马,姜庭知蹲下身用手掌贴在狼崽的肚腹处,那里尚且有些温热的触感,呼吸间一起一伏,隐隐有些孱弱。
也没挣扎着要来咬人,只是睁开一双灰绿色的眼睛,湿漉漉地盯着来人看,脑袋都没什么力气,动了两下,蹭在凌锦棠腿边,又闭上眼,好像是在撒娇,又好像是不抱希望地等着人来救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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