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这群人走到桥正中央的时候,老翁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抱着木桨一跃入湍急的水流中,在老翁越船之时打开了船中的进水阀门,于是渡船在风暴中渐渐被淹没。
船上大乱,王粲大惊,心知自己着了道,然而这艘船上除了自己没有人识水性,有也大部分都是半吊子,这样的天气只有水性极好之人才能逃出生天。
那老翁一看便是水性极好的主。
在最后一口河水倒灌入咽喉的时候,王粲的眼睛不甘心地看到在头顶的上方,有一个年轻人举起刀砍断了桥上生锈的铁锁。
这群反贼做梦都没有想到,竟然有一天会栽在距离出城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眼看着桥上的反贼和下饺子一样一个个落入了暴涨的水流中,陈司礼终于松了口气。
这是他与易欢的计划。
若真如温姝所言这群反贼往东南方向去了,必是着急出城,出城必然不会走大道,若不走大道便只能走护城河上已受百年风吹日晒的铁锁桥。陈司礼与易欢二人快马加鞭追上王粲等人,并在他们马的草料中做了手脚,这才比王粲一行先行至这护城河,劫持渡船老翁,赶走渡船老翁后二人决定兵分两路,易欢乔装打扮做渡船翁将王粲等人哄至渡船,过桥的人由陈司礼负责从对岸斩断绳索,他们只有二人,将对方人员分散更加有利于各个击破。
让陈司礼与易欢没有想到的是今日的天气帮了大忙。
朔方城遇到了百年不遇的大雨。
讽刺的是皇帝在皇觉寺的祈雨这时候起了作用。
这样的天气大大降低了这群反贼落江之后的生存几率,也省的易欢与陈司礼还要与侥幸活下来的几人拼杀。
易欢水性极好,在这样的暴雨天气中任旧一鼓作气游到了对岸,陈司礼将易欢拖上了岸,在暴雨中看着猛涨的河道抽了一口气。
这场大雨没有停止的趋势,不止要亡了反贼,恐怕还要亡了他和易欢。
反贼有几个同易欢一样侥幸逃上岸的皆被陈司礼一刀砍杀,兴许还有被冲到其他地方的,陈司礼此刻已经无暇顾及。
“怎么办?”
易欢咳嗽两声吐出腹腔中滑腻的水,“跑。”
随着易欢刚刚说出一个跑字,暴涨的水已经溢出低矮的坝,以排山倒海之势重重压下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耳畔是哗哗的水声。
仿佛胸腔和腹腔都布满了液体。
呼吸困难,四肢渐渐使不上力气。
陈司礼和易欢被湍急的水流冲散了。
脱离堤坝的河水像头肆无忌惮挣脱樊笼的野兽,开始淹没山林和田地,与其
陈司礼睁不开眼睛。
他像一具尸体在水中跌宕起伏,过往在这一瞬间走马观花似地闪过。
说来奇怪,他濒死前想到的不是父亲,不是兄长,是温姝。
温姝像盖在他骨髓上彰显自己无能的一枚烙印。
陈司礼第一次见到温姝的时候,温姝跪在公主府的蔷薇丛下,耀目的阳光落在他漆黑的发上,声如淬玉,目似顽石,“殿下的人认错了,温姝是男子。”
春日的一片碎云,落在一群蠢蠢欲动的少年掌心了。
“孤不信,你脱了瞧瞧。”
直到太子爷掀开了雪白的里裳一角,少年们心中的恶欲像烧红的铁,妄图将这一瓣碎云烫的七零八落。
陈司礼是个名副其实的纨绔。
但他到底出身将门,再坏也坏不过身处权力中央的易家人。
他不是长子,陈家的一切自有父亲兄长担待,朝廷的勾心斗角分毫不会波及到他的身上,即便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在寻常人一生都难以抵达的终点。
他跟着太子走马章台,怀中搂过涂脂抹粉的女子,也见识过长袖善舞的男妓,却没有一个人如同温姝一般让他在之后的日子里魂牵梦萦,神思颠倒。
男人总是喜欢带刺的东西,大约刺的流了血才能记得长久些。如果一直得不到,这份虚妄的感情便会成为执念。
陈司礼也不例外,他身边顺从的人太多,若有人不顺从,反而落个青眼相待。
直到在秋狩的那个雨夜里,他和易欢一起将温姝踩在了自己的脚底下。那时候温姝的手里一直攥着雪白的帕子,上面绣着桑花。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思,陈司礼将帕子捡了回去。
后来温姝就变了。
那个跪在蔷薇花丛敢与当朝太子起争执的温姝死了。
陈司礼直到后来在边境充军的时候才渐渐意识到他当初做的是什么事。
但他并不后悔。
或许是因为充军的日子迫使他成长,人成长到了一定的时候,就容易生出同理心。
易欢没有。
易欢是易家的人,陈司礼生长在陈家这样一个正常的环境中,易欢不是。易家的后宅每日都在唱戏,死的都是看戏的人。能在易家活下来的人早就百毒不侵,哪里来的什么同理心。
易欢说要逃离的时候,陈司礼答应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想回去见见温姝。
见了温姝做什么?
他还没有想过。
于是他回来了,他也见到了温姝。
温姝却想让他死。
他想活着回去。
温姝还被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他得活着回去给他打开那扇门,让光透进来。
洪水倒灌入了口鼻。
久违的窒息感充斥全身。
他的手中紧紧抓着一条绣着桑花的丝帕,就像几年前他也曾将他紧紧抱入怀中。
如果他不幸遇难,许多年后京城的人谈起他来会说,那个一无所有的纨绔死了。
死在了一场滔天的洪水中。
第一百五十章
温姝被绑在暗无天日的旧宅中。
他睁着眼睛,耳边能听到沙沙的风声和雨声。
本来在冯武死的时候游戏就结束了,偏又迎面遇到易欢与陈司礼。
温姝心中生了一个计划。
冯武等人欺他是个哑巴一应路线当着温姝的面经常谈论,若将一行人欲走水路出城的消息透露给易欢与陈司礼,这二人必定想法子阻止,他们能想到的办法温姝也能想到,无非就是断了那道险峻的吊桥。
而有一件事这两个人不知道。
温姝在工部呆了几年,工部主水利,这一行需观天象,需懂营造,涉及科目杂学繁多,温姝在工部跟着的大师又曾在钦天监任职,是以学了些观象断云的皮毛,近些日子朔方城天气炽热湿潮,时常觉得呼吸困难,夜间常现龙尾状的云,或许暴雨将至。
而由于北方常年大旱,温姝尚不能断定这暴雨是否会如约而至,唯一能确定的是,以他过去对朔方城抗洪设施的了解,一旦天降暴雨,护城河狭窄的河道将使水位将上升极快,由于当地官员懈怠渎职,堤坝低矮杂草丛生,甚至有生锈的地方,一旦洪水越过堤坝,便将酿成大祸。
若没有暴雨易欢与陈司礼或许能虎口逃生。
若这暴雨天降,莫说那群反贼,即便是易欢与陈司礼,他们在离护城河最近的地方,又怎么能逃出生天?
这一切都是天意。
温姝躺在布满杂草的地面,听着外头风雨交加,在黑暗中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像一个疯子。
不是有考虑过朔方城的百姓。
然而他并不能确定暴雨是否会来,也深刻的知道即便他提前告知当地官府,以当地官府不作为的态度来看也很难有所行动,说不定会将他所言当成一个笑话。
温姝知道自己变了。
他变的难以感受别人的痛苦,成为一具装满仇恨的干尸。
他在等着被京城寻找他的人发现。
这一路上无论是落在冯武手中还是落在易欢手中他都留着自己的暗迹。
他不需要等那两个人回来救他。
这时候想必朝廷来寻他的人与当地官府的人在水榭楼前汇合了。
朝廷派来寻他的人是谁?
或许是陈昭。
陈昭一定不知道,他一直在寻找的人设计杀了他的弟弟。
易欢与陈司礼还不知道这群人中了断肠的毒,就算将来论功行赏,他们也不过是做了无用功,从头到尾都被温姝算计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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