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哪一天在扬州见她沿街乞讨,也未必是假的。
至于温家其他嫁出去的女儿,便有人富贵有人落魄,总不如这几位唱的大戏精彩了。
温家当年在扬州如何风光,如今便有如何声名狼藉。
正是三过门间老病死,一弹指顷去来今。
物是人非。
桃花镇是个好地方,此地盛产花种与蚕丝,每年都有外来的商人满载而归,桑英今年是第一次来。
他骑在马上凝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帝王换了一代又一代,宫墙依旧鲜红,百姓依旧如故,大宅门里的争斗永不止息。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桑英看到远处的桃花林下行来两名男子。
一人高大英俊,一人清瘦俊逸。
他们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人儒雅,一人跳脱。
“今年镇子里的百花娘娘听说要男扮女装,沐青去正好。一定比他们都好看。”
高大英俊的男子道,“温姝不能轻易露脸。”
“真是可惜,不然换成林先生去报名也一定可以。”
“云歧,近些日子书布置的少了。”
“先生!我都多大了!还布置作业!”
那清瘦人影笑出了声,“若不布置作业,你家先生便该给你讨个媳妇儿。”
“我有林先生就够了,要什么媳妇儿?是吧先生?”
被称作林先生的男子颇有些头疼,“你总不能就这样跟着我一辈子。”
云歧做了个鬼脸。
日光正盛,那几个人便如此热热闹闹地与桑英车队擦肩而过,那清瘦人影与他最近的时候不过四五尺。
桑英仿佛停止了呼吸。
直到那群人离开之后,桑英才重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他总是受不了外人中伤他。
无论从前亦或现在。
但那个人身边已经有了别人,不需要他再来护着了。
桑柔,你看到了吗,他没有死。
我很开心。
桑英勒住了马蹄,久久凝望着那几个人的背影,到底没有追上去。
温姝被一个小童叫停了步伐。
他疑惑地回头,小童追了上来道,“有一个叫桑英的人,让我带给你一张字条。”
温姝接过字条,见上面熟悉的笔迹。
“愿你余生平安,桑柔地下有知,应会瞑目。”
温姝往小童来的方向看去,那里空无一人,依稀回忆起方才经过的车队。
“他已经走啦。”小童笑嘻嘻地跑开。
于是温姝知道了桑英的意思。
他得到了桑家人的原谅,往后余生也无需背负孽债过活了。
桑英看见他,然后放了他。
此后这一生温姝再没有见过桑英一面。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大结局)
贞元十年的时候,百姓安居,四海升平。
冬天的时候下了一场厚雪,晋宁帝遇刺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
刺客图穷匕现,武功高强,晋宁帝躲闪不及,被一刀刺穿胸腔,刺客被乱刀砍死。有从先帝时期过来的老人认出来,这刺客正是当年兴盛一时的易家人。
他来替他的弟弟易欢报仇。
如今大仇得报,也便含笑九泉。
皇帝在寝宫中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没有子嗣,死前只留下一道遗诏,传位于先帝三子云歧,自此当年真假三皇子一事才得以大白于天下。
众臣从江南的一个小镇中接回了三皇子云歧。
他们惊讶地发现跟着云歧回来的还有早些年便已经辞官的林奉儒林大人。
温姝一开始并不知道祁凤霄死去的消息。
只是满城挂起白幡,街道两旁人人议论。
晋宁帝名声极好,在位十年兢兢业业,政通人和,后宫中没有一个女人,连皇后之位都始终空悬,人们长吁短叹,英雄总是短命,祸害却遗留千年。
祁凤霄死了。
死在了易钊的手里。
易钊也死了,被剁成了肉泥。
祁凤霄将皇位传给了云歧。
温姝从未想过,桃花镇一别,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祁凤霄。
所有人都很担忧他,而他看起来不受分毫影响,似乎死的只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你们都看我做什么?”
温姝笑了声。
他的面容洁白,衣裳洁白,看起来矜贵温文,岁月没有在他的面容过多留下痕迹。
他甚至开始安排事情,“云歧登基必定不能服人,需要有人带着他,你在朝中曾任尚书令,举足轻重,新晋的官员没有人敢质疑你的言论,这一次只怕要劳烦云歧的林先生了。”
林奉儒看着温姝叹息,“只要是你所期盼,我必如数完成。”
云歧根基不稳,身边没有人带,只怕早晚要天下大乱。
林奉儒的心中有温姝,也始终有天下人。
他到底是林家的人。
只这样一来,他便不能再如往常一般守着温姝。
他做了他的邻居十年,守了他十年,原来这场缘分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林奉儒与温姝告别的时候,伸手轻轻拂开他肩膀两侧的雪花。
“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今日一别,往后只怕很难再相见。”
“我会始终挂念你与云歧。”
林奉儒摇头,“我不需要你的挂念,只要你平安,我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安之若素。”
林奉儒上马车的时候,温姝忽然往前迈了一步,“是我耽搁了你。”
林奉儒回头看他,眼中情意厚重,“我甘之如饴。”
他在这里送走了祁凤霄,祁凤霄离开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他亦在这里将要送走林奉儒和云歧,他们离开也不会再回头。
风雪盛大,长路漫漫,眨眼已过半生。
云歧大了,他们老了。
林奉儒带着云歧踏上了回京的路。
他离开的时候没有想过回京,看起来世事到底难料。
马车上的云歧看着雪地里的温姝说,“你在担忧沐青?他有谢卓照看。”
林奉儒没有回答他,反问道,“你想做皇帝?”
“不想。”
“为何还去做?”
云歧一笑,“不告诉你。”
若做了皇帝能将一个人留在身边,他便想做这个皇帝了。
祁凤霄出殡的那一天冰天雪地。
他身为隆裕的时候葬了自己一次,如今以隆庆的身份死去也算适得其所。
隆裕的葬礼时候尚有祁凛州与祁睿送行,如今亲人皆故,贵重的灵柩孤孤单单上路,只有满朝文武为他披麻戴孝,讣告中所谓天地同悲,也不过是高高挂起的四个字,天地无情,又怎会同悲。
说到底他便如天地间一只孤鸟,孤零零地来,且孤零零地去了。
那一天谢卓死死盯着温姝的动静。
桃花镇的故人来来往往,最终还是只剩下了他和温姝。
谢卓生怕温姝出什么事,他照常采买,照常做些杂活,从头到尾安静得不像话。
谢卓盯他盯的久了,竟恍惚有一种本应如此的错觉,温姝或许还在憎恨祁凤霄,祁凤霄是死是活兴许当真与他无关。
平静的日子有如一柱流水,温姝始终未对祁凤霄的死表露出来什么,谢卓担忧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就在他以为一切都在慢慢过去的时候,到底出了事。
那是那一年冬天的最后一场雪。
温姝站在冰凉的雪地里看着梅花,无意识地笑着说,“公主最喜欢看雪了。”
谢卓心脏猛地一跳,温姝脸色雪白。
从那一日过后,温姝再也没有出门看过雪。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崩塌,直到很久以后谢卓才明白崩塌的是平静的表象。
温姝的内心像一片翻涌的深海,海面上因为结了冰而风平浪静,于是没有人看到深海之下翻涌的巨大浪花,直到连冰层都阻挡不住滔天的巨浪并因之而裂开了一道缝隙的时候,风暴便将来临。
祁凤霄在温姝身上的烙印太深刻,即便他已经死了,痕迹却始终不能消除。
谢卓知道,祁凤霄的死让他永远住进了温姝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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