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为自己就算无父无母,没有好的出身,也应该是清清白白的,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他真是死有余辜,陆季棠想,先生居然能忍他多活了二十年,他刚出生那会儿,就应该摔死在襁褓里头。
他浑浑噩噩出了门,看着眼前已经有了些薄冰的河,心里头算了算,这才刚刚夏季,怎么就结冰了。
陆季棠走到河边,想看个究竟,望向河里时,看到自己的倒影正在朝他挥手。
“走吧,陆季棠。”
“去哪?”陆季棠问着,又往前迈了一步。
影子不说要去哪,只招呼他走,陆季棠仔细想了想,自己也没什么牵挂的了,不妨同他去看看,正要迈脚,就听见誉王撕心裂肺的呼喊。
“陆遥川!陆遥川你在哪!快去帮我找稳婆子来!玉娘要生了!”
陆季棠浑身一震,转过身去认真听才听明白誉王在喊什么。
“要生了?”陆季棠突然醒过来,“要生了,找稳婆子,对,找稳婆子!”
他顾不及想河里的倒影,匆忙去找镇上的稳婆子。
折腾到夜里,玉娘终于产下一个男婴,母子平安。
誉王小心翼翼的抱着娃娃,越看越欢喜,嘴里念叨着:“咱家又添人了,咱家又新添一个男娃娃了!”
陆季棠想到方才他差点跳入河中自戕时,就是这个娃娃把他喊了回来,他眼里含着温柔,伸出手逗了逗娃娃。
反正已经是贱命一条,活着或死了,也没人知道,还不如就这样活着。
陆季棠觉得自己同孩子有缘,于是亲自给他取了个小名,叫添宝。
添宝从小不爱哭,只笑,尤其见到陆季棠,笑的鼻涕泡都出来,这让陆季棠心里头更加怜惜。
添宝满月时,陆季棠在镇子上做了教书先生,有了棉衣和木炭,只是冻疮年年都犯,心疼的小添宝抱着他的手直喊先生。
“你除了喊先生,还会喊别的吗?”陆季棠故意逗他。
小添宝急的不行,他才刚学会说话,只会喊爹娘和先生。
“先生!先生!”
陆季棠心都化了,把朝着他张开双手的添宝抱起来,慢悠悠的朝玉娘的馆子走去。
第36章 突变
“爹爹!”
添宝刚看见誉王,便倒腾着要陆季棠把他放下,然后跑进了誉王怀里,亲亲热热的抱了一会儿。
誉王跟添宝黏糊了一会儿,把他递到玉娘怀里,看着陆季棠,愁眉不展。
“近些日子元胡又来进犯过几次,我同玉娘商量着,浒州绝对不是什么太平之地,所以想带添宝往南去,你愿不愿意同我们一起?”
陆季棠一时间没说话。
是了,若不是因为他,誉王本该在江南富庶之地安家,添宝也该生长在一个没有战乱的太平地方。
但陆季棠不想跟他们一起了。
“你们什么时候启程,我就不跟你们一起了,镇子上还有几个孩子呢,我不能半途而废。”
更何况他们三个才是一家人,自己总像个累赘一样跟在别人身边,也不是那么回事。
誉王点点头,知道自己左右不了陆季棠的决定,也不勉强,商定了离开的日子,就开始收拾行李。
小添宝懵懵懂懂,但也感觉到了一些变化,近日里总缠着陆季棠一起睡。
走的那天,添宝抓着陆季棠的不放手,想拉着他一起上马车,陆季棠哄他:“你先跟爹爹和娘亲去,先生等会就去找你了。”
添宝听懂了,老老实实的窝回他娘亲的怀里。
“遥川,我跟玉娘应当是要去江南,不过估计要走小半年才能到了,往后你若想来找我,便直接去江南。”
誉王跟陆季棠交代好自己要去哪,道了声告辞,便驾着马车离开了。
看着远去的车轮,陆季棠站在原地迷茫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还要准备明日的早课,转身进了屋里。
这天半夜,陆季棠是被扑梭的风雪声吵醒的,他起身推开窗想瞧一瞧,一阵疾风卷着雪碴子扑了他一脸。
陆季棠心猛地一沉,五月的天,外头居然下起了暴风雪,他自来浒州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这么大的雪,再看积雪的厚度,誉王的马车怕是会出事。
他匆忙穿上衣裳,找了把铁锹当拐棍,深一脚浅一脚的迎着风雪朝誉王离开的方向找去。
走了大半个时辰,陆季棠快要冻僵时,才终于在积雪中找到一个小山包似的马车顶,雪几乎要没过那辆马车,他急忙凑上去用铁锹挖开积雪,边挖边喊,但是没人回应他。
陆季棠的心越来越凉,手越来越抖。
终于他打开了马车门,夜里太黑,陆季棠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他急急忙忙伸手进去摸索,碰到了一只冰凉的小手。
“添宝,添宝... ...”
陆季棠把已经冻得冰凉的添宝抱出来,顾不上检查人到底还活着没,直接解开自己的衣裳,将他塞到了自己怀里。
冻得像个冰疙瘩似的添宝刚被放在胸口,就激的陆季棠心口猛地一疼。
他的肺疾还没好利索,天气一变换时不时的会疼上几天,但此时他顾不上太多,怀里揣着不知死活的添宝,又在马车周围找了几圈,没能找到誉王和玉娘,只能往回走去。
陆季棠是绝望的,但他还要带着唯一的希望回去。
跌跌撞撞回了家,陆季棠硬生生忍住喉头的腥甜,又急忙找来大夫。
大夫仔细检查过添宝,站起身来安抚道。
“孩子没事,只是冻坏了,等会可能要高热,你准备些白酒给孩子搓搓身子,我回去拿药。”
陆季棠吊着的心一下子放下来,紧绷的喉头一松,咳嗽了几声,声声见血。
“陆公子,你这肺疾也要多注意啊!”老大夫见陆季棠也冻得不轻,连声嘱咐道。
陆季棠点点头:“多谢,我会注意,劳烦您给添宝煮药了。”
他强行把喉咙里的血沫子咽下去,找来白酒,给添宝搓身子,把娃娃搓的出了一身汗,又灌了汤药下去,才停下来。
等停下来,陆季棠才去想誉王同玉娘的事,这么大的风雪,他们不在马车里,会在哪里?这么冷的天,怎么会把孩子一个人丢在那里。
看见陆季棠瞅着窗外发呆,老大夫叹了口气:“这么大的风雪,那山路又窄,估计人掉到山路下头了。”
“今年雪来的太早了,估计这雪得等来年开春才化。”
老大夫的意思陆季棠明白,誉王夫妻大概是凶多吉少,但尸身现在也找不回来,只能等明年开春化雪了再去找。
陆季棠不知道怎么了,他不知道本该都好好的人,为什么因为他变得乱七八糟的。
从他给李云晔喝下那杯毒酒开始,李云谏的生活变了,周保庸的生活变了,现在就连誉王也没能有个善终。
他就像个扫把星一样,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折磨着身边的人。
他是不是该死?
但他现在还不能死啊,他还有添宝。
天亮时,陆季棠发起了高热,他意识模糊的躺在添宝身边,老大夫没在屋子里,外头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他想爬起来看看,却连起身的动作都做不到。
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却说着陆季棠听不懂的话。
然后陆季棠被人抱了起来,他意识到来人要把他带走,挣扎着喊道:“添宝。”
这样的挣扎在来人看来就像养的小羊羔刚学步时的扑腾,听到陆季棠喊人,那人转身看了看床上的小崽子,顺手把添宝也抱了起来。
这一路上陆季棠半睡半醒,只是不知道他被人放在了什么上,颠簸的很。
终于停下了颠簸,他迷迷糊糊摸到添宝的小手,放心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陆季棠是被呛醒的。
他挣扎的挥开嘴边的手,自己用手背擦了擦下巴上的水。
给他喂药的是个元胡人,陆季棠来浒州这么久,也在边疆见过几次元胡人,他们眼窝深邃,眉骨高一些,往往蓄着满嘴的胡须。
但眼前这个元胡人却干干净净的,还穿着汉人的衣裳,见陆季棠醒了,用生硬的汉话说了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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