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重生)掌丞天下(四)(15)
作者:月神的野鬼
时间:2017-11-01 08:55:20
标签:强强
曹淑约他一叙。
谢景将那书信放下了,诸事虽说不顺,但已经有了渐渐平息下去的意思, 只要王悦离开建康, 剩下的事便简单了。曹淑此刻约见他, 怕是王导与她说了些什么, 此次会面有节外生枝之嫌,若是换做别人,他不会理会, 可这人毕竟是王悦的生母。
谢景去了, 两人会面的地点是青疏台。
王家主母坐在屏风后头望着世家公子, 谢景开口的时候, 她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厌恶之色一闪而过。说来王谢两家并无渊源,两家人也鲜少打交道, 她对谢陈郡并无了解,可她打从当年第一眼瞧见谢家这位大公子起,心里就没怎么舒服过。母性使然,她忌惮着一切对王悦有威胁的东西, 当年在太学撞见过谢景望着王悦的眼神,那眼神她恶心了很多年。
王悦那年才十岁,样貌像个小姑娘,清秀极了。中原许多世家大族流行养娈童,有人就偏好玩弄乳臭未干的小孩, 衣冠南渡,中原权贵的风尚流到了建康,那一段时日这风尚不知怎么的在建康疯狂流行,将门出身的曹淑对这种癖好深恶痛绝,瞧见谢景的眼神立刻想到了这上头去,不由得遍体生寒,她是个母亲,这种事落到王悦头上她会疯的。
她把这事同王导说了,王导倒的确去仔细查了,回来同她说没这回事,教她放心,那是陈郡谢家大公子,江东这一代后辈里头数一数二的人物。曹淑失去过一个孩子,对王悦极尽溺爱,这事王导最清楚,平日里便曹淑喜欢疑神疑鬼,王导没把这事放心上。
后来便出了五年前那件事,谢陈郡落了残疾。
对于这事,曹淑当年还后悔过一段时日,谢家却一直没什么动静,她下意识觉得是谢家人因为不敢得罪王家,斟酌再三终究是选择忍气吞声。她心中难得有些愧疚。
而今得知谢陈郡同王悦之间的事,这点愧疚终于荡然无存,她当年没看错,她只后悔没在谢陈郡重伤时干脆给他个痛快,让他把王悦害成了如今这副样子。她低头抿了口茶,掩去了眼中的冷意。
她望向屏风外头坐了半天的谢景,终于缓缓道:“我今日来是找谢家大公子商量件事。”
“夫人但说无妨。”
两人心里头都知道没有遮掩的必要,开门见山便好,曹淑也没有那磨蹭的耐心。
“我听闻谢家大公子尚未娶亲?我想给你说桩婚事,对方女儿是太原王氏公卿之女,年方十四,俊俏极了,见过的人没说不好的,我去替谢大公子问过了,人家女儿说是愿意。”
曹淑并不清楚陈郡谢氏是个什么底细,谢家这些年太低调,王导虽同她说谢家人如何如何,但她一直就把谢家当建康三流门户看待,她此时对谢景难免轻视。在她眼中,这桩婚事是谢家高攀。
谢景听了这一席话,没什么反应。此事无解,曹淑性格使然。
曹淑见他不说话,道:“那便这样定下了。”
“夫人,不必了。”
曹淑冷淡地望着屏风后头的年轻世家子,“哦?谢大公子这意思是,你瞧不上?”她似乎笑了下,见谢景不说话又道,“无妨,我这儿还有些其他的,谢大公子好好选选。”
谢景看着侍女摔到他面前的册子,依旧没什么反应。
曹淑道:“还是看看吧,自己不想选,你可以帮着长豫选选。”
谢景终于望了眼那屏风后头的曹淑。
曹淑径自缓缓说下去,“长豫从前同我说,他喜欢俊俏的,心地要好,他喜欢过一个这样的,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说人家多少好看多少知书达理,好似全天下的好都给他那心上人占去了,还说这辈子非她不娶,我瞧不上他那意中人,他直接在我跟前打滚,说我若是不答应,他就去投河,要去上吊,逼着我说他那心上人天底下第一好。”曹淑说着自己也轻笑了下,“可惜了,郎才女貌,本该是桩佳话的。”
谢景没说话。
曹淑将杯子放下了,“他那意中人后来跟别人成亲了,他一个字都不说,心里头难过极了,我安慰他说那意中人没什么好的,他点点头,可我如何会不知道呢?在他心里头,那女子永远是天下第一好。世事难料,若是当年这事成了,说不准两人儿子都有了。”
谢景依旧没说话。
曹淑望了眼谢景,缓缓道:“太原王家那女儿,年方十四,长得酷似庾皇后少年时,长豫昨日瞧见她,直接看愣了,失手摔了只杯子,我说他一天到晚净惹笑话,他只顾着盯着人瞧,连我说什么都听不见了。”
谢景终于伸出手去翻了下面前的册子,最终视线落在一张画像之上。
工笔仕女图,太原王家那女儿,神态倒是瞧不出来,这身打扮确实与年少的庾文君有几分相似,谢景望了一会儿,没说话。
曹淑忽然笑了下,“谢大公子,你觉得这婚事如何?”
过了许久,谢景终于开口了,“夫人,王悦二十多岁了,许多事要问过他的意思,夫人与丞相能护着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
“谢大公子这话是盼着我死?”
谢景无言地望了眼曹淑,曹淑不是王导,此事无解。
曹淑笑了,“我的确护不了他一世,我还能活多久,我护多久,我活着一日,别人休想害他。谢大公子,我奉劝你一句,你也算是家世清白的世家公子,给自己寻门亲事是正事。”
谢景没再说话,望着曹淑起身离开,眼中一点点冷了下去。
“夫人。”
他忽然开口唤住了往外走曹淑。
曹淑闻声回头轻轻看了他一眼。
谢景良久没说话,终于低声说了一句,“雪天路滑,夫人路上当心。”
曹淑望着谢景看了会儿,似有异样,她轻轻嗤笑了声,扭头往外走。这般手段,难怪哄得王悦五迷三道。
王悦正在院子里跟那太原王家小姑娘面面相觑,他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说好,曹淑勒令他在这儿坐着,他只能在这儿坐着。他看着对面那同样不说话的太原王氏之女,怎么瞧都觉得瘆得慌,这姑娘长得确实有几分神似庾文君,曹淑上哪儿找来这么个人?
庾文君的眉眼长得不算艳极,贵在那股冷清气质,这小姑娘也是,一副清冷眉目。
而且她怎么瞧都不会是十四岁吧?没个二十多也该有个十七八?
王悦正琢磨,那小姑娘忽然起身给他跪下了,王悦一惊。
“世子,妾身非太原王氏之女。”
王悦愣了下,扶着那姑娘的手一顿。
得知了前因后果的王悦觉得太原人花样挺多的。这是个假的贵族之女,真太原王氏之女不愿意嫁他这么个王侯贵胄,跟一个卖草鞋的穷书生私奔了,路上给他换了个便宜买的歌姬坊丫头,难怪画像上的太原女儿神态不似庾文君,这面前的姑娘却像极了。这压根是一出狸猫换太子。
这姑娘今年二十了,与他同年出生。
王悦突然有些担心曹淑,曹淑本就谁都瞧不上,好不容易万中挑一,这要给她知道换了个歌姬坊红场女子过来,曹淑要活活气死。
正想着,曹淑回来了。
王悦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瞧见她狐裘上落着雪,忙上去给她把雪拍了,曹淑望着他脸色一下子柔和了许多,小声问道:“谈的如何?”
王悦心道“您还是别问了,我怕您气死”,他嘴上说着“还好”,把曹淑扶进了亭子里头。
曹淑一听“还好”二字心头跳了下,王悦敷衍的时候一般不说“还好”,说“还好”那便是有苗头。她多看了两眼那低头不语的太原女儿,忽然笑开了。她扭过头吩咐侍女道:“去给女公子换杯热茶。”
那狸猫小姑娘看了眼王悦,王悦示意让她先喝着,别出声。
曹淑一瞧两人这眉来眼去的,不说话了,她抬手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对着那姑娘低声道:“别怕他,他就是瞧着凶,没出息的很。”
狸猫小姑娘轻点了下头,曹淑望着她轻轻笑了起来。
王悦在一旁看得有些莫名发怵。
曹淑这才看向王悦,缓缓道:“我今日见了谢陈郡。”
王悦一顿,猛地回过神来望着曹淑,“什么?”
“路上撞见了,便同他聊了几句,觉得他年纪不轻,是时候该成家立业了,又跟他多说了会儿话。”曹淑望着发愣的王悦,又道:“他人不错。”
王悦诧异地望向曹淑,“你觉得他不错?”
曹淑点点头,“谢家长子啊,你那时候还小,他少年时在建康有些名声,谢陈郡这名字便是这么来的。”她对着王悦道,“他们谢家就指望着他光耀门楣了。”
王悦一时语塞,谢景活得跟个餐风饮露的神仙似的,指望他光耀门楣?他不食人间烟火的。
曹淑望着王悦没再说话,又回过头去跟那太原女儿聊天,还要将王悦赶走,说是要她们二人要说些姑娘家的体己话。
王悦握着杯子的手差点没端稳。
王悦正往外头走呢,曹淑忽然回过头来朝他说了句话,“今日别出门了,留在房中,我同你有些话要说!”
王悦点头应下了。心中却不由得疑惑,曹淑今日心情不错啊,也不知谢景与她说了些什么。
走出院门的时候,王悦撞见了个人,雷夫人,王导唯一的妾侍,王恬的生母。她立在外头,望着唯一的池子不知是在瞧什么东西,似乎是在等曹淑召见。王悦与雷夫人没什么交情,他对上一辈人的恩怨不知情,只知道王导这妾侍在外头不怎么低调,被蔡谟戏称为雷尚书,可她在家中却是低调的很,多年来与曹从未起过争端。
天气有些冷,王悦瞧着雷夫人穿得挺少,多看了她两眼,那雷夫人瞧见他有些惊喜,忙上来给他行礼。
王悦将人扶了起来。
“世子,夫人可是回来了?”
“嗯,刚回来。”王悦问道:“你有事?”
“我早晨同夫人约了时辰见面。”
“早晨?”这都快晚上了,王悦肯定曹淑是给忘记了,对着那雷夫人道:“她怕是忘了,派人进去通报一声,别在这儿等了。”
那雷夫人点了下头,对着王悦轻轻笑了下,“世子要成亲?夫人说请了太原家女公子过来,邀我一起给世子瞧瞧呢!”
王悦心道原来这么一回事啊,他对着那雷夫人道:“我没有成亲的打算,我这辈子不娶妻。”
雷夫人相当诧异地望了眼王悦,竟是连要说什么都忘记了。
王悦没多解释,对着她道:“不好意思,我这头还有些事。”
雷夫人忙道:“世子你快去吧。”
王悦点了下头,没多在意,转身往外走。
雷夫人瞧着王悦走了,过了许久,她终于往那院子里头走去,侍女没有拦她。这王家的侍女都知道她是谁,没人会拦她,她在外头等了一天,无非是她自己时刻铭记尊卑二字。她从前便是曹家的侍女。
一进去那院子,她听见曹淑拉着个贵族小姑娘说些体己话,正要笑着打招呼,听见曹淑与那小姑娘说话。
“太原王家到底是大户人家,养得出这样标致的女儿,秋娘,放心在这儿住下,这以后便是你的家了,缺什么只管跟我说便是。”
“夫人,我……”
“别怕,有话但说无妨。”
“秋娘幼年一直寄住山寺,不懂规矩,怕在夫人与世子跟前失了礼数。”
“无妨。”曹淑抬手替那小姑娘扶了下簪子,“一瞧你这样子便知你是太原王家女公子了,这些繁缛礼节你不必理会,下人才需时刻铭将尊卑记在心里头,像你这般标致的女公子,只需日日喝茶赏花读书便好。”她说着轻轻笑开了,她今日心情确实是不错。
雷夫人站在外头树荫下,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了。
第118章 曹淑
王悦那头外镇荆州的文书已经快批下来了, 曹淑却让他先等等, 王悦知道她舍不得自己,又想着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能回来,什么事都依着她。他隐隐约约猜到了些, 曹淑是想让他同那位太原王家女儿成亲后再走, 她想给自己铺一条坦荡安稳的路。
王悦明白曹淑的意思, 却不能够答应她。
这些日子曹淑夜夜找他说体己话, 王悦都一一听着,这辈子他能从着曹淑的他都从着,唯独这件事, 他不能够答应。
他有病, 他宁可跟谢景相互折磨到死, 他也不愿回头。
这些日子曹淑时不时就要找他谈天, 王悦好些日子没出门,也没见谢景一面, 好不容易等到今日曹淑出门了,他打算去见一见谢景。他去谢家走了趟空,王悦初闻这消息都有些愣,谢景竟然不在家?
青疏台。
曹淑带着那太原王家小女儿看雪景, 又教她在亭中烹茶,狸猫小姑娘被王悦指点过了,应对曹淑时稳如泰山。曹淑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秋娘,你过来。”
小姑娘回回听见曹淑喊自己“秋娘”都止不住有些心悸, 她告诉过王悦她的名字,王悦当时一口水直接喷出来了,哆哆嗦嗦地嘱咐让她千万别给曹淑说,小姑娘真名叫“红牡丹”,姐姐妹妹们叫“红樱桃”、“红珊瑚”、“红石榴”,江北红场四朵金花。
王悦抿着唇久久都没说话。
小姑娘收回思绪,微微笑着朝曹淑走过去,“夫人。”
“我今日请了位世家公子过来。”曹淑望着她道,“你待会儿见见他。”
小姑娘轻笑着点了下头。
她正烹茶,水雾腾上来,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来,她隔着水雾回头望了眼,忽然愣了下,好俊俏的世家公子。
谢景望着那张与庾文君七八分神似的脸,脚步顿住了。
曹淑看了眼没说话的谢景,轻轻搁下了手里头的杯子,忽然笑了下,“秋娘。”
小姑娘立刻回过神来,朝着曹淑走过去。路过谢景时,她没忍住多看了他一眼,状似好奇,实则是多欣赏了两眼。这年头俊俏成这模样的世家公子可不多见,建康城确实让人大开眼界。
谢景望着她的走路仪态,不止是神似,一举一动都有些庾文君少年时的影子。他忽然就没说话。他没想到会这么像。
曹淑心情不错,招呼谢景坐下,王悦不知道的是,曹淑这段日子时常邀谢景出门会面,或是青疏台或是秦淮江边高楼。
曹淑什么都对着谢景说,甚至要给谢景张罗婚事,又道“我若是有你这么个儿子便好了,王悦有你这么个兄长,他要少走许多岔路。”,昨日又道“太原王家那女儿生的确实标致,王悦时常与她在树下说些悄悄话,还非躲着我说,我瞧他是喜欢上了,我明日将人带给你瞧瞧,你给他把把关如何?”
曹淑望着对面一言不发的谢景,开口缓缓笑道:“谢家公子?”她笑了下,“秋娘,你把他当长豫的兄长便好,这以后便是一家人了,你上前去给他奉杯茶,喊一声‘兄长’。”
谢景没说话,小姑娘上前给他沏茶,动作行云流水。谢景望着她的手忽然顿住了,他望向面前微微低着头的文静女子。
小姑娘心头对王悦千恩万谢,昨日曹淑说听闻她通晓茶道,要带她去烹茶,她当时微微一笑,回头吓得她连夜去找了王家世子问对策,王悦教了她大半个晚上的茶艺,她觉得那口井都快给两人舀干了。
没听见曹淑说话,她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眼谢景,低低道:“兄长请用茶。”
谢景没伸手去接。
小姑娘微微一愣,不明所以,慢慢又将茶杯放下了。
曹淑望着谢景,忽然笑了笑,“谢大公子,怎么了?”
谢景没说话,抬眸望了眼曹淑,那眼神看得曹淑心头微微一跳,说实话,好些年没给个后生的眼神镇住了。
亭子里头一下子静了下来。
曹淑身后的中年侍女忽然轻轻说了句什么,曹淑回头看她,那侍女是曹淑陪嫁时带过来的丫头,一直没出府,她对着曹淑道:“大小姐,那小孩长得好像小世子啊!”
曹淑顺着她的视线望了眼,青疏台下有几个小孩在扑腾着打闹,其中一个骑着小山羊的小孩不小心跑到了这亭子外头,捂着嘴不敢说话,曹淑的眼忽然亮了起来,“这确实有几分相像啊!”
王悦小时候便长这样,小团子似的,那副五官尤其相似,曹淑乍一眼瞧去还真当瞧见了小时候的王悦,亲切极了。
谢景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一瞧清楚那小孩的五官,他忽然蹙了下眉。
曹淑似乎要起身,谢景忽然开口道:“夫人。”
曹淑望了他一眼,没做搭理,她对着一旁的老侍女道:“去,问问是谁家的孩子。”
那老侍女笑道:“是。”
谢景望着那老侍女往下走,忽然陷入了沉默。
老侍女望着那抓着山羊家的小孩,将人领到了一旁去,远远瞧见有人寻过来,也是个侍女模样的,她随口便道:“好俏的小公子,不知是谁家小郎君?”
“琅玡王家六公子。”那侍女对着老侍女笑笑,轻喊了声“小奴”,她伸手将小孩抱了过来。
名唤王荟,字敬文,小字小奴的琅玡王家小公子啪一下抱住了那侍女,回头偷偷看了眼那老侍女,老侍女一下子就愣住了,这副样子真的像极了幼年的王悦,“琅玡王家六公子?敢问是哪一房的小公子?”
年轻侍女尚未说话,小孩自己趴在侍女怀中低声道:“是丞相大人。”他说这话忽然一下子将头埋到那侍女肩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轻轻笑起来。
老侍女彻底愣在了当场。
哗一声巨大声响,曹淑直接掀了面前桌案上的茶壶,她盯着面前的老侍女,“你再说一遍?”
老侍女的脸色有些难看,缓缓又道了一遍,“三公子王洽,字敬和,四公子王协,字敬祖,五公子王劭,字敬伦,六公子王荟,字敬文。”
谢景望着曹淑,那名唤秋娘的女子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给曹淑让路,曹淑起身往外走,谢景心知拦不下,望着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的曹淑没说话。想到曹淑将门出身,他终究是起身跟了出去。
曹淑领着侍女下去,直奔那群小孩,那年轻侍女一瞧见曹淑的打扮,慌忙立刻跪下了,“夫、夫人?”
“这是王导的儿子?”曹淑冷冷望着那惊惧的小孩。
那年轻侍女说不出话来,紧了下手,掩去了眼中的情绪,她抬起头慌张道:“夫人饶命!求夫人放过小公子们!求夫人放过小公子们!”她说着直接对着曹淑磕头。
曹淑命人将几个孩子拖过来,她盯着里头最像王悦的那个瞧了许久,忽然笑出了声,“像!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小孩吓得不轻,看着曹淑伸过来的手,忽然就哭了,曹淑望着那张与幼年王悦相差无几的脸,一个耳光竟是甩不下去,她忽然笑道:“你母亲是谁?你母亲人呢?”
小孩立刻哭闹起来要母亲,吓得直往侍女怀中躲,那侍女也哭了,紧紧地抱着小公子,一遍遍磕头说着“求夫人饶命!”
曹淑觉得她这些年活成了个笑话,她这二十年来,竟是活成了个笑话!
曹淑后退了两步,“人还能是石头缝里钻出来的吗?说!他们的母亲在哪儿?”她冷冷盯着那跪地磕头的侍女,“说出来,我留你条活口。”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人、人在城西别院!夫人!”那小侍女说着话,不由得朝一个方向看了眼。
树后头站了个脸色惨白的女子,曹淑瞬间领会过来,这么群孩子出门不可能单只有侍女,她猛地喝道:“把她拖过来!”
那女子顿时摔在了地上,一个小孩顿时哭嚎起来,“母亲!母亲!”
那女子被人拖拽了过来,她慌忙跪在了地上,“夫、夫人饶命!”
“这是他的孩子?”
黄衣女子顿时伏地颤抖起来,“夫人饶命!”
“我问你话?这是你跟他的儿子?”
“夫人!”那黄衣女子顿时痛哭出声,“夫人,琅玡王家不能绝后啊!你饶诸位小公子一命!夫人你杀我们便是了!可丞相、丞相不能绝后啊!”
曹淑浑身一震,“绝后?”她忽然大笑了起来,看向一旁的老侍女,“绝后?他是嫌我这么些年不会生儿子了?我给了他一个儿子,芸娘,我给了他一个儿子!长豫身体不好,大夫说要早夭,我抱着我儿子大雪天坐在夜里头哭,他父亲逼他,我让他另娶了一房又送了他一个儿子,如今他说绝后?他绝的哪门子后?”
那老侍女顿时红了眼睛,“大小姐,大小姐你别……”她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忙上前来扶曹淑。
曹淑拂开了她的手,猛地低头看向那女子,把女子吓得直接伏在了地上,曹淑盯着她看,问道:“城西别院在哪儿?”
那女子已经吓得说不上话来了,曹淑的杀意太重。
曹淑一字一句又问了一遍,“城西别院在哪儿?”
还是那年轻侍女爬过来哭着说了个地址,断断续续地差点让人没听清。
曹淑转身便往外走,她浑身发软,甫一转身雪地路滑差点摔在地上,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谢景及时伸出手扶了她一把,她忽然重重挥开了他的手,“滚!”她没站稳,踉跄了两步,被那名唤“芸娘”的老侍女扶住了,她盯着谢景的眼睛,“你算什么东西?滚!”
曹淑直接往城西别院走,腰背笔直。
谢景望着她的背影,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王悦与王导差不多同时收着的消息,王悦是从琅玡王家冲出来的,王导是从尚书台立刻赶回来的,王悦离得近,先到了城西别院,一推开院子的门便瞧见那被曹淑当成太原王氏女儿的小歌姬立在门外头往里头看,她旁边站着不说话的谢景,王悦冲了进去。
“母亲!”
曹淑静静站在一片混乱之中,没人敢碰他,一群拿着不知道什么刀的侍女被守在别院的王家侍卫死死拦住了,一群女人躲在角落里尖叫不已,屋子里头有血,王悦猛地喝了声,“全给我住手!谁再动一下试试!”
曹淑闻声顿住了,她回头看去,王悦刷一下扯开了那些侍卫走上前去,“母亲!”
曹淑突然摔在了地上,她笔直地摔下去了,王悦甚至都来不及扶她,曹淑直挺挺地摔在了他跟前,“母亲!”他猛地蹲下去扶曹淑,手足无措地去看她身上有没有伤,“母亲!”曹淑忽然抬手抓住了他的手,她一把用力地将王悦抱住了。
王悦心神剧烈震动起来,他抱紧了曹淑,“没事了!没事!”
“杀了她们。”曹淑攥紧了王悦的领口,一句话说得声音极低又极重。
王悦抬眸看向角落里那群慌乱的女人,他一点点抱紧了曹淑。
王导赶到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哑然无话,望着那摔在地上的狼狈女人有些愣住了,这么些人里头,最显眼的该是一身朱衣的王悦,可他头一眼瞧见的却是曹淑,满屋子的人,他一眼就找着了曹淑。
那一瞬间他莫名回忆起了年少初见时,一身骑射朱衣的曹家大小姐往屋子里头走去,他追上去,绕过了屏风,那曹家大小姐回头随意地望了他一眼,两指卷了下珠帘。
珠子撞在一块的叮当声响,他至今犹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 曹淑:离婚吧
王导:我其实是个占有欲超强的霸道总裁言情男主
曹淑:……
第119章 后悔
王悦是知道王导在外头养女人的。
这事在建康权贵圈子里并不是什么秘闻, 早在多年前就传开了。南士蔡谟曾讥讽王导惧内, 嘲弄的便是他在外头偷养女人之事。曹淑平日里对王导管教甚严,年轻时,她将王导的近侍一一检查过去, 连男子都不放过, 建康权贵大都知道这事, 大家只当王导在外头养女人是因为受不了家中悍妇。
没人敢捅到曹淑这儿罢了。
王悦十六岁那年, 他知道了王导在外头养女人,还有了儿子。
他赶到城西别院,看见了一大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 握着刀的手都在抖。
他同王导起过极为激烈的争执, 他要去告诉曹淑, 王导当着王氏列祖列宗的面给了他一耳光。王导端了一辈子的架子, 头一次动手,打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袖中的手不住颤抖。
“你要逼死她?”
王悦听见王导这么问他。
琅玡王家这一代子嗣太单薄了,王敦无后,王导膝下只有二子,唯一的嫡子又是这么副德性, 子嗣单薄,王家根基极容易动摇。
那是王悦最不想回忆的一年,那一年中,许多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庾文君嫁入王室, 他同司马绍决裂,王导在外头畜妓,他这辈子顺风顺水惯了,一次忽然遇上这么些事,胸口的火猛地烧起来却又无处发泄,头一次尝到了走投无路的滋味。
还是王敦同他道,来我这儿吧!闯出一片天下来,再也不用受制于人。
王悦这才去了军营,羽翼渐渐丰满,若王敦当年没有伸出手来拉了他这把,他不知道在哪座歌姬坊烂成了一滩泥。
那是他头一次知道有些事得忍,为了曹淑他也得忍。
此时此刻他站在曹淑面前,生生受了那一耳光,他慢慢屈膝跪下去。
“你知道?”曹淑望着跪在地上的王悦,那一个耳光甩过去她整只手都震麻了,她问道:“你跟着他一起瞒着我?王长豫!这些年你同他一起瞒我?!”
王悦低头不语,曹淑这一耳光有些重,他嘴里起了血腥味,耳边一片轰鸣。
曹淑不可置信地望着王悦,“你早知道他在外头有儿子?大半个建康城全知道王导在外头养了群女人生了堆儿子,唯我一人不知道?你跟着外人一同看我笑话?”
王悦想解释,可是他一抬头望着曹淑崩溃的样子,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如今才明白了谢景当日的心境,明白了谢景为何要杀司马冲,有些事他宁可让它烂在地里,也不愿意它见了光。
王家院子里,他跪在曹淑面前,瞧着曹淑红了眼睛,自己眼里头也冒出猩红色。
曹淑什么都知道了。
这二十多年来,她是真的活成了个笑话,全建康城的笑柄不过如是。她要了一辈子的面子,到最后她儿子和丈夫亲手撕掉了她的脸,一点脸皮都没给她留,她后退着往回走,忽然猝不及防地摔在了台阶上,她跌坐了下去,满头满脸的尘。
王悦觉得痛苦,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他宁可曹淑再扇他两耳光。
曹淑坐在地上想了想,忽然笑开了,彭城曹家大小姐光鲜亮丽了一辈子,心比天高气傲如虹,这也瞧不起,那也瞧不起,一辈子只到头来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