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得知亲孙子竟强了个出家人,差点没直接西去。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
老太太至今记得那些画上孙子醉后潦草的题诗。
谢家人一贯深情,认定一人便是一生。
若是伴侣意外身死,宁可独身亦不会续纳。
祖辈历来如此。
谢老太爷只他一个夫人,子嗣艰难只得谢锡一子,却从无纳小之心。
谢锡夫人难产而死,便半世独居,教育两子,也没想过替他们找个后娘。
轮到孙子的孽缘,纵然她十二万分心梗,也无可奈何。
何况人都去了,再说无益,怪只怪谢昭福薄。
是以,某日谢昭突然说要替她寻个孙媳,老太太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男女?
她此前亦多方打听过孙媳人品样貌,可顾家嘴紧,她只知孙媳是个十六岁的小纨绔。
那时老太太抱着貂顺着毛,笑呵呵同谢管事说笑。
“年纪小好啊,年纪小活泼单纯,正好治一治景行那老成的性子;
纨绔也好啊,纨绔会玩会闹,会哄人开心,景行那院子就不冷清!
哎,随便是谁,只要令他破执,不再念着……
不再念着那位,怎么样都好!”
但她万万没想到,谢景行根本没有破执,还找了个同画上一模一样的替身回来!
这孙媳除了一头长发不同,简直就是画中人走了出来。
老太太心里拔凉。
就这小身板模样,哪里镇得住她乖孙的一身血煞?
她不由又看了眼孙媳。
少年神色拘谨,有些怯怯的,被谢昭攥着手,还有些不情愿。瞧那颜色,冰天雪地的,愣是没有半丝活人气。
难怪冰人死活对不上二人八字,怕不是这回……这回又是用的是强?
他老谢家这造得什么孽啊……
可叫老太太拆了这桩婚,她又不舍得。
大不了……大不了以后谢家对这小孙媳再好些,乖孙欠下的她来偿还,任谁也不许欺负他去!
老太太内心戏多,满脑子浮想联翩,一个激动手下就失了轻重。
怀里的白貂吃痛,“吱叽”一声,一个纵跃跳进顾悄怀里。
吓了顾劳斯老大一跳。
头一回直面神宗的审视,外加见家长,他本就紧张。
一个不明物体扑面而来,他本能后退一步,直直撞进谢昭怀里。
手里敬茶的杯盏应声碎落一地。
就算顾悄半懂不懂,也知道这事极不吉利。
他傻愣在原地。
偏偏那个罪魁祸首,在他衣襟里打了个滚,这时候钻出头来,还对着老太太龇牙咧嘴。
完……完犊子。
顾硕士人生头一次紧张到头皮发麻,真的急得想哭。
他不想他和学长的今天出一丁点儿意外、有一丁点儿瑕疵。
可越急越不知道如何是好。
三秒好似三个小时那么漫长。
他眼周不可控得泛起红痕,倒是多了几分生气。
“哎,岁岁平安、花开富贵!”
在小孙子的眼刀下,银发面善的老太太笑着打破僵局,“来,乖孙媳再给奶奶敬一杯,奶奶刚刚太紧张了……”
顾悄喉头发紧,早就顾不上孙媳这等称呼了。
自然也顾不上顾家各异的神色。
好在接下来的流程没再出什么意外。
一拜君恩,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后,谢景行就引着他避去婚房。
整场婚礼,简单得似乎有些轻慢。
顾准和苏青青脸色难看。
而老皇帝气势威严,神情莫测,更叫喜宴拘谨得如同国宴。
新郎不敢闹,筵席不敢放肆,亲眷们简单对付几口,意思意思就散了场。
回到小院,顾劳斯长舒一口气。
他这间院子,连着谢家大宅,中间以一条回廊相连。
那回廊七拐八折,叫人头晕。
隔着一道暗门,还是单向的,谢家那头根本开不了。
是以顾情遛出来,想到婚房同哥哥说说话时,半道就跟丢了人。
他在谢家后院搜了两个来回,愣是没找到顾悄的影子。
只等到一身红衣的阎王,如浴血罗刹,一刀直直架上他脖颈。
“不想他死得更快,就离他远些。”
昏黄的廊道转角,谢景行整个人匿在阴影里,语气淡漠。
即便知道他是高宗遗诏上的正统又如何?
谢景行压了压刀身,削铁如泥的冷刃,轻易就能划开高挑“少女”纤长的脖颈。
血珠顺着刀刃蔓延出长长一条游龙。
腥甜的味道,刺激着二人体内雄性好斗的本能。
气氛突然剑拔弩张起来。
顾情处在劣势,知道若他敢妄动,脖子上的刀不会留情。
他不得不退让,“他是我家人,不让我们见他,总要给我们一个理由。”
谢景行漫不经心收了刀。
“既然顾家一心忧君王、死社稷,那他便由我来庇护。”
“这就是理由。”
对上情敌满是怒意的眼,谢景行毫不留情。
“顾情,他不欠你,也不欠顾家。你们夺位也好,洗冤也罢,不该将他视作棋子,一再利用。”
顾情瞬间白了脸,“不是这样的……”
他嗫喏着想反驳,可互换身份这一茬,始终是揭不过去的罪证。
谢景行懒得与他废话,将刀抛给属下,冷冷道,“请顾小姐回吧。”
他到底还是留了些仁慈,没有将顾悄中毒的真相告知。
仕宦之家,既要从龙,必定会有所牺牲。
虽然除去那年走投无路,顾家不得不将二人互换,此后不论是顾准还是苏青青,都在无声赎罪,从未刻意将顾悄至于死地。
但这不代表二人无辜。
互换之后,遗祸无穷。
从那枚被哄骗戴上的保命玉佩,到休宁多次的暗杀针对,直至这次中毒……
事无对错,但伤害却是货真价实。
谢景行费劲周折才找到他的小学弟,可不是眼睁睁看他受苦来的。
这一刀,斩断的便是他与顾家的前缘。
黄昏时分,又纷纷扬扬下起暴雪。
顾悄扒着水晶窗户,盯着外间雪景,默默感慨。
北方的雪,真是不分时代得多啊。
要是换做现代,他早就奔赴雪地,来一场酣畅淋漓的雪仗了。
可惜,不是。他现在弱得跟泡沫似的,风一吹就碎。
咳咳咳。
这会他已换下红妆,裹着一件羊羔毛斗篷。
婚礼上那只乱入的貂,懒洋洋团在他棉衣衣襟里,只搭出一小节爪子,彰显存在感。
那爪子圆滚滚,小小的肉垫粉扑扑,爪尖随着呼吸翕张,十分可爱。
顾悄有点想捏,但又怕惊扰这家伙,届时窜出去丢了,他可没处再找一只赔去。
说来也怪,谢老太君这宝贝疙瘩丢了半日,也不见有人来寻。
顾悄忖着下巴,垂眸盯着怀里的萌爪,心道这是几个意思?
老太太哪是不想寻?她是寻不到。
谢昭的宝贝疙瘩,若不是愿意给人看,谢家还真没人见得着。
就他这院子,里头门道多着。
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保准进来在里头迷糊三天都转悠不出去。
不然他怎么藏个活人藏了几年,愣是谁也说不清到底有没有这么号人?
要不是上回谢老太君亲自寻貂,无意摸进他书房,这事至今还得是个未解之谜。
这次风雪大,老太君腿脚不便。
这府里便再无第二个人敢闯阎王的院子。
小轩窗,正梳妆。
谢昭冒雪回来,一眼就看到小窗后头的爱人。
他这处小院,看着虽小,却无处不精细。
知道顾悄新的身体畏寒,他不惜重金,用大块的稀世水晶打磨这一扇扇透光的窗户,就为了过冬时既能保暖,又不至于因空间密闭而憋闷。
水晶的玻璃有些朦胧,烛火在顾悄身后镀上一层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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