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意外的是,他这一走,就此销声匿迹。
连最忠实的小跟班沈宽,想要告发陆鲲与玉奴,都没有寻到人。
但方白鹿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虚虚实实一番谋算,刚好正中顾影朝下怀。
三场过后,考生解放。
外帘如火如荼封卷、誊卷,内帘马不停蹄阅卷、评卷。
柳巍这场,不仅没有作妖,甚至还难得放权。
除了五经魁须他过目,其他悉遵诸房意见,甚至允诺将草榜交由高邑定夺。
五经魁便是五经分房阅卷后,各房得出的第一名。
高邑毕竟年轻,没经历过社会毒打,得令后自是感恩戴德。
没想到口碑不好的柳大人,其实人怪好的哩!
而同考们身经百战,面面相觑,都嗅到了一丝危险。
通常这种情况,都是在释放一个信号——
这次乡试,怕是大有问题。
主考不作为,意在摘出自己,初出茅庐的副主,就是他精挑细选的背锅侠。
同考们哭丧着脸,十九年两直特大舞弊案,惨绝人寰的屠戮还历历在目,他们是造了什么孽,又要再来一次?
于是,脑筋转得快的同考们纷纷跟着摆烂。
只剩利欲熏心的那几个,鞍前马后围着高邑,七哄八逗地定下草榜。
其实里头乾坤不大,也就几个人名次有鬼。
混在一众凭本事上榜的人中间,叫高邑一时也没看出不对。
十几天后,草榜就这样送达柳巍跟前。
柳大人瞅着案上五沓子答题卡,信手一翻。
他阅得甚是细致,纸页拈起放下,发出细碎声响。
这声音落在有心人耳中,被无端放大,堪称一惊一乍。
良久,他放下卷子,问道,“高大人认为,哪份可当第一?”
高邑傻不愣登据实以告。
“这五份卷子,无不文思敏捷,才学出众,书经义理难分高下,非要排个先后,下官以为,当以论取之。”
柳巍微笑,轻轻敲着桌子,“继续。”
“下官斗胆。”高邑拱手。
“大人所出论题,唯有一道最见功底,便是这第三问。”
这道题正是柳巍最自得的题目。
问三代而下,人主能服四夷者,唯汉武帝焉、唐太宗焉……抑守成之君,武事不可废欤?
这题说穿了,就是专为拍神宗马屁出的。
毕竟与鞑靼一战,神宗想打,可国库和民生不让打。
老皇帝憋屈,他这个兵部尚书可不得在马屁上多多找补?
此题倾向也很明显,主战比守成,要更得主考青睐。
见柳巍神色微动,高邑继续道。
“此问虽是问史,却最能看出考生对政事的把握,也最能看出考生是否有安邦定国之能。
通读五经魁答卷,吾以为春秋一房此篇,言之最为犀利切中。”
柳巍一瞅,好家伙,通篇论的都是攻守相悖,以攻为守才是上上守。
文中还隐晦对边境战事表达不满,认为苏青青挂帅后,优柔寡断,与鞑靼对峙半年,守而不攻,有耗空军饷、贻误战机之嫌,对策里也十分激进地建议朝廷,要废老将女将,启用真正有血性的悍将,一鼓作气拿下北境。
柳巍饶有兴趣地念出声来。
他越往后读,同考们头垂得越低。
这特么也太想当然了,哪个人才写的?
鞑靼的铁蹄若是那么好对付,何须用兵将,书生们用笔杆子怒戳就好了……
可他们谁也不敢提反对意见。
如果顾劳斯在场,必然会扶额黑线,这不就是泰王那胡说八道的答卷嘛?
“略显激进,可文辞大气,有王侯将相之雄势,在一众文生中倒也难得。”
既有卮言先生一句“秉公阅卷”在先,柳巍不作他想,顺水推舟就点了这卷作解元。
哪知放榜之后,南直隶直接炸了。
秋风渐凉。
放榜这日天不亮,直隶学子们就熬着大夜蹲守在贡院。
两千人众大气都不敢喘,更没心思说笑。
那紧张的模样,不亚于产房外油煎火烤的准爸爸。
内院下锁时,一群人腾得站起。
一双双眼睛如狼似虎,恨不得灼穿官差手里的黄娟。
张榜的四条八尺大汉,都忍不住抱臂抖了三抖。
不光是考生,外围还堵着诸多彩民。
能不能一夜暴富,就看此时,空气里满是躁动的因子。
一位彩民激动过甚,嘶拉一声,不小心把手里的票子扯成两节。
他登时醒神,跳起脚来,条件反射就一推旁人,“喂,挤什么挤,给我彩票都挤坏了,你怎么赔?”
旁边那人也不是好惹的,嘁他一声,“那也要你能中再说!”
“怎么不能中?我押的可是大热的方家公子!”
他抖了抖手中废票,扯住那人袖子,“再不济也值个五十文,你可别想跑。”
“呵,你们村是不是没通路?
不知道方公子遇着黑赌坊,后两场直接弃考了吗?”
他们这里吵得不可开交,榜前早已炸开。
有那挤得靠前的,几乎是脸贴着榜开始唱票。
“第一名春秋房——应天方白鹿;
解元押中了?诶,解元竟然押中了!
第二名易房,徽州顾影朝;
第三名礼房,徽州宋如松;
第四名诗房,徽州黄炜秋;
第五名书房,苏州王文政。
五经魁后是——第六名,松江吴期;
第七名——”
名单一个一个念下去,人群里头冰火两重天。
中了的手舞足蹈,没念着名字的急得直拍大腿。
安庆府的考生们,与常人不同,常年挂科的经验教会他们倒着扫榜。
从最后一名数起,大家握紧拳头,好一阵推搡拉扯,终于千辛万苦找齐全员姓名,还没来得及欢呼雀跃,就被卡第十的沈宽啪啪打了脸。
老大哥时勇心下一突:这对手竟强悍如斯?
他们到底哪来的自信螳臂当车?
英雄才雄起三秒,就被对家拍扁。
一时间,整个辅导班陷入空前的低迷。
很快,各地书生们眯着深度近视眼,也都各自找到名次。
中第的狂喜,落榜的丧气,短暂的肾上腺素飙完后,大家对着第一名,齐齐陷入诡异的沉默。
方白鹿退赛,这消息霸了应天半个月的热搜。
缺了两场,也能当解元?
有个别口之心快的,缓缓发出疑问。
他的声音不大,立即被蜂拥而至的彩民呼号冲散。
“这结果有失公允,我等不服!”
“听说国子监监生、直隶官老爷们押的都是方白鹿,肯定是他们为了赢面,买通考官!”
“这桂榜还叫什么桂榜?干脆改叫贵榜好了!”
“大人们真的判得一手好卷,若不是今年彩票,我竟不知道乡试黑成这样!”
叫嚷的自然不是押中的,而是那些没押中的。
但不一会儿,不管中没中的,矛头一致一齐轰向起乡试。
群情激奋中,唯有一窝暗搓搓的蛇鼠,煞白了脸色,汗湿重衣。
……
外头这么闹,贡院里头,加班结束准备回乡的考官们也慌起来。
他们一听乡试黑幕,腿一软、心一抖。
这把一个不好,那就不是出差返程,而是魂归故里了。
内帘纷纷钟甩锅。
吾等奉命阅卷,送过来什么我们改什么,至于缺考之人为什么不缺卷子,须得提外帘诸官细细拷问。
外帘无不摇手。
收掌试卷官大声喊冤:不不不,我收的是白卷无疑!
弥封官两眼发懵:卷子到我这,悉数按规矩弥封,下官不敢有片刻懈怠,亦不曾出过一丝纰漏!
誊录官快要哭出来:您二位甭赖账,到我誊卷时,都看不见名姓,哪里能去动什么手脚?
对读官也急着撇清关系:我与同僚只负责校验,何况我读他点,两个人可做不得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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